許玉來到自己老房子的三樓往外望。

　　小許玉在火情燒起來時，就是住在這三樓的房間。

　　樓下人聲叫嚷，起火了！起火了！

　　示警的鑼鼓也響徹天際。

　　許玉仿佛看見當時的自己，也是這樣站在窗口往外望。

　　冬天的夜晚，份外清冷，但是又被這熊熊的烈火照的燙人。

　　窗戶發出被火舌燙到的聲音，突然崩碎了玻璃，裂了一地的玻璃渣。

　　許玉父母從二樓房間沖上來把許玉拉走，帶著弟弟妹妹往樓下后門跑去。

　　交代許玉照顧好弟弟妹妹，然后從后門出去了解情況。去幫忙撲火。

　　許玉的大舅公過來陪他們。

　　安慰著害怕的孩子們。

　　許玉并不害怕，她有的都是好奇，看到火舌并沒有燒到街對面她的房子。

　　許玉甚至一個人搬了一張靠背凳子，做到前廳去，從開著的一扇邊門中直瞪瞪得盯著，看著熊熊的大火。

　　大舅公想來帶她都帶不走。

　　“幸好，今晚沒有風，不然，我們這一片的房子都要遭殃！阿玉，你要在這里看著，一定要小心啊，如果火燒過來了，要注意趕緊往后面逃！”

　　大舅公雖然說著，但還是不放心的也待在旁邊。主要也是一起注意火情。

　　火，從古至今總是有股說不出的魔力。

　　許玉看的入了迷，那個冬季夜晚，許玉滿眼都是黃澄澄的火焰，熊熊的燃燒，沒有停歇，在寒冷的冬夜，燃燒自己，迸發著熱烈，溫暖。

　　第二天，清晨，火焰終于全部撲滅，空氣中彌漫著井水澆熄火焰的霧氣，也有木炭中沒有燒完的炭煙，還有冬天清晨冰冷的晨霜，在陽光下霧化的煙氣，交織在一起。

　　混著焦炭，塑料，和人體燒焦的味道，氣味令人作嘔，印象深刻。

　　一排的木質老房子全部燒毀，在冬天干燥的夜晚，無異于真正的干柴碰見烈火，一發不可收拾。

　　靠水井最旁邊房子燒毀的只剩下殘存焦黑的門柱，并排放著兩個焦炭的尸體。

　　許玉上學經過時，猛然碰見。

　　不敢仔細看，等到她上學回來再次經過的時候，那兩具焦炭的尸體已經蓋上了白布，旁邊那對裁縫夫婦哭天搶地，呼嚎不止。

　　“聽說，是這家裁縫樓下店鋪插頭電線短路著的火！”

　　“是啊！聽說當時火舌都燒到頭發了，才知道起火了，兩夫妻當時急得往窗外跳才保住了命。”

　　“那兩個小孩不敢跳，往樓梯上跑，整個木質地板都塌了……”

　　聽著就能想到，當時有多慘烈……

　　之后，那對裁縫夫婦永遠的離開這個傷心地，再也沒有音訊。

　　小許玉在火舌嗜虐時一無所知，只是搬著凳子，坐著，看著，靜靜地，入迷的。

　　事不關己，永遠不知所痛。

　　是啊，本是如此！

　　本就如此……

　　對于自己不也是嘛？只是她小時候死了，身體還活著而已。

　　記憶中，小的時候。

　　許玉住過好多的房間。

　　最早的時候，許玉的父母還沒出去打工。

　　小許玉住在二樓前廳，父母和許玉的弟弟睡在大床，小許玉睡在大床旁的小彈簧床上。

　　許玉的妹妹是從小就跟著她的奶奶帶的。

　　后來差不多6歲的時候，許玉就自己單獨睡在二樓的后廳。每天晚上腳都是冰涼涼的蜷在上半身，不敢伸到被子的底下部分。總感覺空蕩蕩的，有妖魔鬼怪會抓著腳把自己拖走。

　　再后來，父母帶著弟弟出去打工，許玉跟著外婆，就搬到外婆的房子，和外婆睡一個房間。

　　外婆也給許玉搭一張木床放在同一個房間的另一頭，但許玉大部分時間自己不敢睡時，會去跟外公外婆擠著睡。

　　上一年級的時候，許玉年齡不夠，外婆這個村的學校不收，許玉還去跟過自己奶奶半年。

　　那半年就睡在奶奶的床上，和奶奶，妹妹一起睡。

　　奶奶睡覺的房間在二樓前廳，后廳是許玉爺爺的臥室，和他的書桌。

　　那也是一座木質結構的矮房子，在一排木質矮房子的最邊上，后來分家之后，這個房子就分給許玉的爸爸。

　　旁邊房子分給許玉的三伯父，再過去一個房子分給許玉的大伯父。

　　許玉的二伯父在小的時候送給別的人家做孩子，所以并不同姓。

　　那時的小許玉在奶奶村里上小學，晚上回來時，會在奶奶樓下的飯桌上點著煤油燈做作業。

　　奶奶家不像外婆家里，經常點電燈，到現在，許玉對于自己父親這邊真正老家的記憶都是黑黑呼呼，朦朦朧朧，一燈如豆。

　　但睡在奶奶的床上是舒服的，那是老式的撥步床，特別寬大，實在，有著老人特有的味道，又有陽光曬過的味道。

　　小時候，奶奶總是會在第二天和許玉開玩笑。

　　“阿玉，你看看你的大腿，我昨天晚上你睡著后，量了一下，我兩只手都快包不過來了！”

　　是嘛？！當時小許玉也知道害羞了，自己偷偷丈量了下大腿，確實粗壯。

　　不由的，奶奶那張床讓許玉也不是那么的喜歡了。

　　等到下半年，轉學回外婆村里后，又跟著外婆睡。

　　那時許玉跟著外婆洗澡都是打一臉盆水每天一小擦，偶爾一大擦。

　　有次，許玉看見外婆脫光上衣，坐在小板凳上擦澡，胸前白晃晃的，干癟癟的下垂著，看著嚇人。

　　那是小許玉沒有，也從沒見過的。

　　她嚇到了。

　　自那以后，許玉總是不愿意洗澡，也不愿意和外婆一起擦澡，經常臭烘烘的。

　　當然，她外婆喜歡打牌，沒事情的時候，可以打牌到半夜才回來。

　　回來后，怕許玉外公生氣，不敢去大床上睡覺，會悄悄的躺在許玉的床尾那頭。

　　第二天，外婆總會念叨。

　　“阿玉，你的腳是有多臭！你有多少天沒有洗腳了？真是臭死人了！熏的我……”

　　至那以后，不管有沒有洗過腳，許玉總覺得自己的腳是最臭的。

　　等到許玉的父母回來后，帶著許玉和她的妹妹搬回到最邊上那磚砌的老房子。

　　就和妹妹一人一張床，睡在二樓的后廳。

　　因為三樓的房間，還有一樓的前廳一直租給一戶開診所的醫生和他的老婆，小孩。

　　小時候發生過的事情，就像是一場夢，像真像假，如夢如幻。

　　小許玉早就忘的一干二凈。

　　見面還會對這那診所醫生親近的叫阿公。

　　那醫生年齡和許玉的爸爸差不多，但是輩份排起來高一輩，所以要叫阿公。

　　許玉都是連著名字叫，后面帶著一個公字。

　　比如說，阿柱公，阿云公，諸如此類。

　　請原諒，妖魔不配擁有名字。

　　在許玉心里，這一直都是一道心坎。

　　直到，后來很久很久以后，久到三樓惡魔搬走，許玉和妹妹，還有弟弟都搬到三樓的前廳睡覺的時候，午夜夢回，許玉才明白過來，自己曾經在懵懵懂懂呆萌的年齡，遭受了怎樣的對待。

　　許玉想，如果能回到那個從前，好想替父母抱一抱，過早看見不美好的和直面死亡問題的自己，安慰內心充滿不確定，不自信，沒有安全感的自己，只要抱一抱……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