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等待(二)
男子道:“就從今夜開始。現(xiàn)在家兄已經(jīng)守候在了第一站,就等你把人送過去。”
男子剛剛把話說完,就聽到腳下傳來異響。
兩個人就都低下了頭,看向地面。
是老板娘又調(diào)好了一杯櫻酒。
她說道:“你哥哥,他果真不過來了嗎?”
“是的,黃姑娘。”
“你哥哥,他現(xiàn)在,還叫杜月明嗎?”
男子聽了,有些猶豫,說道:“是的,哥哥還沒有改名字的打算。”
老板娘垂著頭問道:“我聽說,杜家的三公子,已經(jīng)來了蔣家游玩。他既然已經(jīng)來了閔州,又為什么不來碧月樓呢?”
男子道:“他……最近在蔣家的濱原館里面,病得很重。”
老板娘咬著嘴唇,淡淡地說道:“既然病得很重,就該寄一封信來才好。”
男子道:“我這里,確實有他給你的一封信。只是……”
“有信就可以了……我又不是你的未婚妻,你又何必向我解釋。只要把信給我,你就可以走了。”
男子聽了,不禁苦笑了一下,隨后便從冊子里取出一封信,交給了老板娘。
老板娘道:“你走吧。”
男子聽了,不禁怔了怔。
他看了看花子期,不禁說道:“這……”
花子期道:“不如,我同你一道出去。”
男子聽了,便沉默了一會,之后搖了搖頭,說道:“不必了,我該說的,剛剛已經(jīng)說了。你還是多考慮考慮,怎么把這七位姑娘送過去吧。”
說完,男子便收起冊子,嘆了一口氣,退了出去。
花子期見了,就從椅子上跳了下來,也準(zhǔn)備離開這個房間,找男子再詳細(xì)地談?wù)劇?p> 老板娘便說道:“花公子,你不要走。”
她此時已抬起頭來,眼睛早已紅了一圈,她說道:“你看,寫一封信,其實也并不是什么難事。”
花子期猶豫道:“好像是的。”
老板娘笑道:“寫一封信,也許也不是什么壞事。”
花子期道:“生活里并沒有什么壞事。”
老板娘道:“我在這里,已經(jīng)整整躲了七年。”
聽到這話,花子期的心,不由得悸動了一下。
老板娘道:“你既然能夠找到這里來,那也就一定知道我的身份了。我叫黃清蝶。正是七年前消失了的那個人。”
花子期默然道:“不錯。”
“七年前,我失手殺死了一個女孩子。后來,她的哥哥滿天涯地追殺我。我雖然劍法不錯。但是,和他比起來,還是遠(yuǎn)遠(yuǎn)不及。自然,我被他逼得走投無路,只有親自求他放我一馬。”
老板娘頓了頓,眼眶里就忽然落下了兩顆大大的淚珠。
她說道:“你看,我,是不是很沒用?”
花子期道:“不,不。你是天下第一女劍客。是黃老太太的掌上明珠。是所有少女所崇拜的對象。”
老板娘含著淚笑道:“對,我好像還很漂亮。我好像還忍不住淚水,我好像還很會開酒樓。”
花子期聽了,手足無措。他已猜到老板娘似乎對自己所處的境況大感絕望。不過,雖然她有這個勇氣向花子期訴苦,花子期卻不見得有勇氣去聽。
花子期只有說道:“黃姑娘,世事從來無常,而人,也從沒有完美的。至于過錯,一旦犯下,倒也是無可奈何的了。但你卻不必如此自苦,在年輕一代里,你真得已是人中翹楚了。”
老板娘拭去淚花,說道:“我知道。”
花子期聽了,就又沉默了下來。
老板娘道:“我只是傷心。我傷心我為什么要犯錯。我傷心我為什么要用那把劍。我傷心我為什么要相信他。我傷心這里的人明明都在監(jiān)視我,卻又偏偏對我笑臉相迎。沒有人,能夠理解我。或者讓我訴苦。”
花子期滿手心都是汗水,他看著老板娘,說道:“不管你相不相信,不管有沒有人能夠理解,我想,我都應(yīng)該……”
老板娘道:“應(yīng)該什么……”
花子期道:“我也許還有一些……”
他正準(zhǔn)備說“我還有一些急事”,就發(fā)現(xiàn)老板娘已經(jīng)牽住他的袖子,站了起來。
她的臉上,已經(jīng)布滿了淚水。
花子期急忙扶住她,道:“黃姑娘。”
老板娘把臉垂了下來,抹著淚說道:“你先看看左面那扇窗,不管看見了什么,都不要說話。”
花子期便抬起了頭,看向那扇窗子。他發(fā)現(xiàn)姑娘們也都朝他做出噤聲的手勢,又都指了一指窗外那佝僂的人影。他見了,不禁怔了一怔。
那人仿佛能看見他的目光,這時就扭身一閃,忽然就不見了。
老板娘這時候就說道:“那道人影,你看到了么?”
花子期沉吟道:“不像是剛剛進(jìn)來的那個人。”
老板娘道:“確實不是。這面窗后面,其實是另一個房間,并非游廊。”
花子期道:“那么,他是誰?”
“他是我的老師。”
花子期忍不住說道:“你在這里,還有老師?”
老板娘垂淚道:“對的,他是黃克終老先生。若不是黃老先生,我只怕也逃脫不了那人的劍尖。可是,他現(xiàn)在卻被杜月明廢掉了雙腿,只有靠胳膊上綁著的那對雙拐行走。若不是我把他藏匿于此,只怕杜月明還要再廢他雙臂,讓他真正生不如死。”
花子期聽了,這時就轉(zhuǎn)過身子,背對著她,說道:“黃姑娘,我得再打斷一下。我并非是不愿意聽你訴苦,也不是不愿意同你分憂。只是,這里面的緣由,我實在是不太敢聽。”
老板娘便說道:“你不敢聽,又有什么用?別人就會以為你沒有聽過了么?從你踏進(jìn)這座酒樓的開始,你就已經(jīng)逃不了被懷疑的命運了。”
花子期聽了,不禁皺了皺眉,說道:“那又怎么樣?我問心無愧就行。”
老板娘說道:“如果僅僅是同我見面,那你自然沒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問題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和杜月明扯上了關(guān)系。”
花子期道:“這和他又有什么關(guān)系?他是杜家的三少爺。我只是給他跑一趟腿,連他本人的面都沒見過……”
老板娘幽幽地說道:“你不妨聽我把話說完。事實上,那女孩的死,并非因我而起。我的那一劍,只是刺中了她的腳踝。但問題是,杜月明給我的那把劍上,居然有一種致命的毒。可是他,之前卻從來沒有和我說過。”
老板娘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道:“這當(dāng)然全是他的陰謀。但我在當(dāng)時,也是毫無辦法,因為沒有人會相信我的。而他,又是那樣愛我,為了我,甚至不惜擋下那人最致命的一劍。因此,縱然他是大奸大惡之人,我也只能繼續(xù)跟著他了。”
花子期道:“是杜月明把你藏起來的?”
老板娘黯然道:“是的。是黃老先生找到了杜月明,杜月明才知道我去找鐘向天求情了。于是臨時趕到,兩人聯(lián)手,堪堪擋下他的一劍,然后帶著我倉皇逃竄。”
她嘆了口氣,說道:“這一逃,就逃了七年。而我一直都不敢露面。這不僅僅是因為鐘向天,還因為杜月明所用的那個毒。”
老板娘看著花子期,低聲說道:“那是蜘蛛雀。”
花子期忍不住道:“什么?蜘蛛雀?”
他的額上不禁流下了汗水。
老板娘道:“不錯,我當(dāng)時也是吃了一驚。”
花子期低低地說道:“蜘蛛雀?杜月明是怎么弄到蜘蛛雀的?這也敢有么?更不要說是用出來了。”
老板娘木然道:“十年制一毒,復(fù)名蜘蛛雀。這種毒,非黃金萬兩,耗時數(shù)年,絕難制成。我怎么知道,他會有這種毒呢?”
花子期摸了摸臉,嘆道:“這可是要被七大家聯(lián)名抄斬的。”
“不錯。只要是和蜘蛛雀有關(guān)的人,一經(jīng)確定,就會被七大家全力追殺。即便你是七大家的劍道正人,也不會被包容。”
“那……杜月明又為什么還是過得這么瀟灑?”
老板娘抬起頭,說道:“因為,他本來,并不叫杜月明。”
花子期聽了,瞳孔不禁縮了一縮。
他說道:“據(jù)我所知。杜月明,二十年前就已在杜家。而他從小到大就生活在杜家,從未離開杜家一步。你這是什么意思?”
老板娘道:“此杜月明,非彼杜月明。真正的杜月明,怕是早已不在杜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