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鐵芙道:“趙大哥,我覺得好生奇怪,平素她見了你都是不依不撓要取你性命的,這次她為何不動手了呢?”
趙信道:“我也覺得奇怪,她在崖下究竟發生了些什么?她不是將那秘笈視作生死么?怎地肯將它刻出來給別人看?”范鐵芙道:“是啊,我也想不明其中關竅。”
趙信道:“芙妹,張覺那惡賊呢?”范鐵芙向十數丈開外看去,道:“蕭洞天、許逍等人似在助他療傷。”趙信點了點頭,道:“你幫我看著他,可別讓他再逃走了。”范鐵芙想起張覺在完顏兀術營中的救命之恩,心有猶豫,含含糊糊的“嗯”了一聲。趙信欲盡早起得身去取張覺性命,又提氣療傷。
這時已有兩三百名群雄傷倒在地,而壁頂上圣周婆婆、耿京、方七佛、楊幺等人也在爭斗不休,只要稍中一招半式,非死即重傷。
忽一陣嗚嗚聲響,似有人拿著大海螺在吹,聲音和著松風從極遠處幾座山頭上傳來,眾人一詫:“又是哪派到了?武林中吹法螺的門派可沒聽說過啊。”
一念甫畢,又一陣、缽、大鑼、镲等法樂之聲大作,眾人盡皆愕然:“他奶奶的,是誰要上玉皇頂來辦親事,這般大張旗鼓?”隨之發覺這禮樂聲中還夾雜著絲絲縷縷的誦經之聲,眾人心下一凜,想到了王念經,然王念經已死,還會有誰會念經?
趙信想起了山洞中那用須發釣魚的前輩高人所說的話,說這王念經不過是拾得他的對頭的一本秘笈而已,連半個弟子也不算,驚凜:“難道是清風尸老出現了?”
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響,眾人也不知念的是什么,只覺一陣心意煩惡、頭昏目眩,知這聲音是擾亂心神之故,急忙各自運氣歸元,守攝心神,罵道:“他奶奶的,這樂聲邪門得緊,可不是來辦親事的。”
又過得一陣,一團黑煙從下面十八盤處升了上來,越來越多越來越濃,夾雜著嘰嘰唧唧之聲,群雄大感詫異。趙信和范鐵芙想起了崖底時的情形,頓時頭皮一麻,脫口而出道:“啊,僵尸……,莫非他們當真出現了?”
話聲剛落,那些念經聲和缽镲鑼諸法樂已在耳際大響,如悶雷一般,跟著頭頂一陣衣襟帶風之響,范鐵芙抬頭看時,只見黑煙中一群人抬著一頂轎子足尖點點從眾人的頭頂凌虛踏了過去。
群雄抬頭看見,也驚詫住了,半晌撓舌不下,渾忘了再斗,有人道:“世間當真有凌虛而行的功夫么?”楊幺和耿京、方七佛等人趕忙停下手,不知來的是何門何派,人人凝神戒備。
趙信從抬轎人的踢足聲中,聽出了眾人施展的是“歸去來兮”輕功,驚疑不已:“他們莫非也是神女派門下?他們與公孫大娘是何關系?我和狐兒都沒能練到這輕功的最高層‘歸去來兮’,這些人已達此境界,看來武功之高,莫測高深。”
蕭洞天等五人大驚失色,脫口呼道:“清風尸派?清風尸老尚在人世?他們……他們竟上了玉皇頂來……”五人叛教而逃,想起清風尸派處理叛徒手段之殘酷,一時驚得手足發軟,想逃也無力行走了。
群雄聽到“清風尸派”四字,渾身大震,數十年來,清風尸派令人聞之色變,但并沒如何現身江湖,群雄最近一次聽到清風尸派的名號還是十多年前三秦派遭滅的時候,心想這清風尸派當真這般厲害么?
范鐵芙低聲對趙信道:“我們在崖下遇到的果然是清風尸派,張姑娘和小蕊姑娘落入清風尸派手中,現下是為他們所用,怪不得她安靜了許多。”
趙信道:“嗯,這般說來,是清風尸老讓她將《龍蛇訣》刻在壁上的。這清風尸老不知要干什么?”
那頂轎子落在了山頂上,兩側有八人持法器在念著梵音法樂,前后是十六名護法簇擁,轎子更后處跟著兩三百名清風尸派弟子,手中各拿神器,宛如地府中的鬼使神差。
眾人只覺樂聲擾人,兀自運氣閉息抵抗。待得法樂停息,眾人往頂上看去時,只見一團黑煙籠罩住山頂,霧氣中隱約有物跳動,一晃即又隱沒于霧氣中,跟著另一白影又跳起,一晃又隱沒,昆侖子脫口道:“難道是僵尸?”話聲剛落,霧氣中那些白影顫顫的笑了起來。
張紅拂和小蕊不知何時已站在了轎子旁,護著了轎子。
群雄無不一陣頭皮發麻,那嘻嘻吱吱的笑聲在距眾人數十丈遠處停住了,轎前一人走前幾步,手執令牌,大聲道:“你們見了仙老法駕還不下跪?”
眾人凝神看那人時,竟是當年在玉皇頂奪訣后便失蹤的丐幫幫主俞世石,他身后跟著的是丐幫數大長老和丐幫弟子,眾人大吃一驚:“丐幫這十多年來為何沒了俞幫主蹤影,原來……原來盡都被收入清風尸派中了么?”渾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柯思野等百多名丐幫弟子驚喜之極,急忙搶上去拜倒在地,道:“幫主,我們終于找到你了。”不待他說完,突然一根棍棒疾掃過來。
柯思野疾忙閃避,發現掃這一棍的是俞幫主,驚呼道:“幫主,你為何殺屬下?”俞世石道:“殺的便是你。”又呼的一棍打下,柯思野連連后躍縱開,更加吃驚。
群雄有人怒道:“丐幫幫主老成持重,威名極隆,想不到卻成了清風尸派的馬前卒。”然看見他眼神兇惡,神情怪異,登知他已被毒物控住了。能將一名武林嗜宿制成這般,手段之毒辣可想而知,不知他在清風尸老手下受了哪些罪。
俞世石又叫道:“當年玉皇頂爭訣時,清風尸老便想出現,后來因練功有事,才沒有去,讓你們逃過了一劫,現下卻是逃不過啦。”各人因濃霧遮掩,看不見清風尸派弟子,是以也不敢冒然去攻,只握緊了手中兵刃。
姚必先天不怕地不怕,提著狼牙棒走了出來,叫道:“清風老兒,聽說你有一句名號,叫‘清風拂門,雞犬不留’是不是?來來來,你我比劃比劃。”向黑煙里沖去,揮狼牙棒蹲身便打。
十余條白影向上一縱,避了開去,也不見膝蓋彎曲,姚必先驚出了一身冷汗:“難道他們當真是死人?”凝神看去時,只見這些人面皮發白,雙眼深陷、牙齒暴突,甚是恐怖,急忙翻了個筋斗躍了出來。
西天目劍派有些膽小的女弟子已驚呼出聲:“啊,僵尸……”嚇得躲到了忠烈師太身后。
姚必先欲抽身而退,濃煙中追出一個身材高大的白衣人,長舌伸出,血紅嚇人,左手中拿著一面三角令旗,右手拿著一把長劍,姚必先嚇了一跳,蹬蹬蹬的后腿了三步,叫道:“你是人是鬼?怎地這般嚇人?”
那白衣長舌人并不打話,旗子一晃,向姚必先掃去,然后拔出肩后之劍,猛地刺出,雙膝不能屈,雙臂卻勁力奇大。姚必先接了數招后,狼牙棒數次險些被他纏飛,只覺他的劍法中有幾分眼熟,叫道:“你是辛人展?”
群雄渾身一震,凝神細看,見他長舌伸出,口不能閉,上顎牙床蠱惑人心突,眼睛深陷,果然依稀有幾分辛人展模樣,不過若不是他使出了雁蕩劍法,眾人也不敢確定是他,人人驚呼出聲,心下驚懼:“他什么時候落在清風尸派的手里了?”“他要為虎作倀嗎?”想到他以前的種種陰毒,眾人仍恨怒未消。
趙信想起了在故京地宮下之事,劉香蝶得那怪人救出去后,曾說辛人展被怪人抓去了,他又是如何落到了清風尸派中?莫非那個地宮里的怪人便是清風尸老?一時滿腹疑慮。
辛人展雖使的是雁蕩劍法,劍法的威力已大打折扣,眾人皆看出是受毒控制之故,已無意識或不由自主,心想此人惡有惡報,落到了清風尸派變成了一具活尸也是罪有應得。
姚必先并非辛人展對手,拆了幾招后,突然“嗤”的一聲被辛人展抓破了右臂,驚呼一聲按著手臂退開。他知清風尸派無處不使毒,忙揮指點了傷口四周穴位,但臂上仍是止不住流血,且血色已黑。
群雄大吃一驚,姚必先也一下慌了神,往懷中去尋解藥,掏了半天也沒找到,驚得滿頭是汗。一弟子叫了聲“師父”,奔出來要幫他吸傷口黑血。
姚必先頗是心慰:“關鍵時刻還是這位徒兒最懂關心師父。”正要對他夸贊幾句,那名弟子吸了幾口血后,忽然張開利齒猛向姚必先傷口處咬去。
姚必先慘叫一聲:“哎喲,你干嘛咬我?你奶奶的雄。”手起一掌將那弟子擊開。
那弟子倒翻了出去,口中叼著一大塊血淋淋的肉,滿嘴鮮血,目光發直。群雄只看得驚悚不已:“他怎么將自己師父手臂的肉咬下來了?”
那名弟子站了起來,直直的跳向姚必先,眾人忍不住齊聲驚呼:“啊,僵尸!清風尸毒!”
姚必先也嚇得呆了,自己中的果然是清風尸毒么?正要飛起一腳將那弟子踢開,黑煙中傳來了嘰嘰聲響,那名弟子一跳一跳往黑煙中去了。
眾人一個個瞧得驚駭之極:“原來清風尸老就是這樣收集弟子的?只需中了他的清風尸毒,嘰嘰叫喚幾聲,便跳到他的黑煙中去了,而這些人到黑煙中后,黑煙與清風尸毒相混,就離不開這些黑煙了,怪不得江湖上極少見清風尸派弟子單獨行動的。而這辛人展看來也是中了清風尸毒,意念盡喪,是以成了一具只會殺人的毒尸。”
姚必先見那弟子不再朝自己奔來,才略放下心,但手臂更黑了,劍通道長等人忙道:“姚兄弟,快斷手臂。”姚必先提著一把斧子無論如何不舍得砍下去。
忠烈師太知他一時未變成僵尸,是因為自行封了穴位,阻緩了氣血上行未至腦部之故,但尸毒已在臂里,若是再遲得半刻,只怕也成一具毒尸了,急忙搶出一劍將他手臂砍斷。
姚必先痛呼一聲,險些昏厥過去,過了片刻緩過神后,才低聲道:“謝謝師太了。”退回群雄中,盤腿坐下療傷,已痛得滿頭是汗。
辛人展道:“你們還不磕頭拜入我清風尸派么?”群雄一凜,仍站著不動,忽然法樂聲又起,一團黑煙從濃煙中分出,向群雄飄了過來。眾人雖對清風尸派多有耳聞,然大多沒見過清風尸派的手段,蕭洞天等黃教諸人吃了一驚,叫道:“大家小心,黑煙有毒,快用濕布捂住口鼻。”
黑煙中一聲音斥道:“大膽叛徒,我尚沒懲治你們,你們倒和尸老作起對來了,還不知罪?”蕭洞天等人嚇得臉色盡白,急忙匍匐在地請罪。
突然一根長繩從黑煙中射出,將蒲失崖卷了過去,蕭洞天等人一驚,聽得那聲音驚怒道:“此人和折天罡有何關系?”
蕭洞天道:“我等并不知折天罡是誰。這孩子叫蒲失崖,是黃教教主蒲燕陽之子,蒲燕陽原是折梅派弟子。”那聲音道:“這就是了,折天罡便是蒲燕陽的師父,也是尸老要找之人。”隨之對轎子旁數名白衣人道,“且將他們拿下,施以腐刑。”
蕭洞天等人知這腐刑是讓全身肌肉奇癢腐爛,受刑者往往受不了后會不住抓扯,最后將肌肉抓落,露出白骨,慘痛哀號而死,實是奇慘無比,不由駭然變色。蕭洞天和許逍忙扶起張覺、包世屠和何愁人起身欲逃,濃煙中數道亮光破風射出,嗤嗤嗤嗤幾響,一一射進了蕭洞天和許逍二人的膝蓋中。
蕭、許二人膝蓋一痛,跪跌在地,黑煙中跟著又射出五條大繩,將蕭洞天等人捆住,繩子回收,將五人甩向玉皇頂西側的數根木柱,五人登時分別被綁在柱子上。
群雄無不驚駭,這人躲在數十余丈開外黑煙中,不露頭面,卻已揮出繩子來卷人綁人,而蕭洞天等人毫無反抗之力,武功之高,只怕天下無人能敵。
蕭洞天等人過不多時,即覺周身一陣麻癢,只得運氣抵抗,但片刻后,眾人漸漸抵受不住,終于慘呼大叫不已。
劍通道長和忠烈師太不忍蕭洞天等人受慘刑,欲過去解救。辛人展身子一跳,撲向忠烈師太。忠烈師太武功本來略遜于辛人展,兼之對他尸毒甚是忌憚,一時被逼連連后退。
劍通道長見狀,拔劍上前相助,俞世石跳出將之攔住,四人遂又分對斗在一起。
這時,黑煙中又一人躍出,一般的吊著一條舌子,只是臉黑衣黑舌子也黑,群雄一下明白過來:“這人想必是清風尸派里的黑無常了,而辛人展白衣紅舌,應是白無常。”
通悟大師和青塵子搶來迎住黑無常,黑無常手中持著一段黑鐵鏈,甩將起來,風聲呼呼,甚是嚇人。通悟以羅漢刀法與他相斗,青塵子則從背后攻襲。
那黑無常應變奇速,鏈子奮力回擊,青塵子險些被奪了劍去。他自知在群雄面前失了臉面,又挽起數朵劍花直搗黑無常面門。
黑無常揮鏈右擊,通悟的雙刀削斷了他鏈子,青塵子踏前一步飛劍追擊,一劍刺進了黑無常腹中,黑無常將半截鐵鏈甩出,也將青塵子打得吐血在地。
青塵子大怒,起身后縱過去拔出黑無常腹中之劍,欲要再一劍刺去時,忽一支斷劍將他長劍磕飛,青塵子驚怒,回頭喝道:“是誰打了貧道的劍?”
只見眼前身影一閃,一人已搶到了黑無常身邊,將他點倒,刺破他黑舌,放出黑血,問道:“你是天紅?”隨之坐到了黑無常身后,要為他逼出尸毒,卻是楊幺。
黑無常吐出了幾口黑血后,黑舌漸漸消仲,可以縮進了嘴巴里,神智漸漸清醒過來,聽出是師父后,急忙要翻身拜倒,道:“弟子暮天紅拜見師父。”楊幺大是激動,道:“你怎地入了清風尸派?”
暮天紅道:“岳飛征洞庭湖時,師父讓弟子護少湖主出湖,半途遭到了暗襲,失去了知覺,等第子醒后,發覺四周已無人馬,后來聽到一陣法樂聲,弟子迷迷糊糊間便跟這法樂聲去了,直至此刻才得清醒……”
楊幺暗驚:“岳飛滅了洞庭后,清風尸派也到了洞庭湖?他們來洞庭湖干什么?是助岳飛還是助洞庭湖?這些邪魔外道還是能避則避,避之為吉。”
暮天紅忽抽搐起來,楊幺忙將他扶坐正,問道:“天紅,你怎么了?”暮天紅大咳出幾口血,道:“中了清風尸毒,不可強行逼出……”
楊幺這才知道自己適才莽撞間為他逼毒,實是害了他性命,急道:“你為何不早說?”暮天紅道:“弟子不能護得師娘和少湖主,早就該死了,能活到今天,已是大幸,且弟子也不想這般行尸走肉般活著,謝謝師父……”欲要磕下頭去,已不能轉動,就此氣絕而死,楊幺一下大悲。
此時俞世石已用打狗棒逼退劍通道長,大呼道:“天下武林,唯我清風,你們快快投入清風尸派來,尸老決不為難你們。”愁云慘霧中,只聽得有人齊聲道:“天下武林,唯我清風,天下武林,唯我清風。”聲音雄壯,人人聽得驚心動魄,只覺這清風尸派處處透著邪門。
群雄見黑煙漫來,有的拔腿便逃,有的則將衣衫汗帕等用水醮濕掩住了鼻子,一時亂作一團。那八梵音使盤坐下,又敲擊念誦起法樂,聲震四野,風起霧涌,天地間仿佛要翻轉了一般。
諸人無不驚惶失色。只覺每一步跨出,都要被那股法音震得腳步虛浮,頭腦發昏,哪里還敢分神逃跑?只怕邁不出十步,便被那法音震死了,遂各自撕下一幅衣衫塞住耳朵,坐在地上全神聚氣抵抗。
一時玉皇頂上除忠烈師太猶在和辛人展相斗外,余人盡已盤坐在地動也不動。辛人展雖仍劍法高明,人已卻有些癡傻,廣成子叫道:“師太,叫他為皇上。”忠烈師太一愣即明白廣成子之意,但她性子耿直,不愿使計。廣成子搶過去,叫道:“請皇上息怒,由微臣來代勞。”
辛人展一生做的是皇帝夢,此刻雖被尸毒控制,迷迷糊糊中還惦記著登基之事,聞得有人叫“皇上”,身子一震停招不發。廣成子趁機一劍刺入了他小腹中。
辛人展腹部處頓時血流如注,怪叫一聲,橫劍向廣成子和忠烈師太疾劈,二人驚退了數丈。眾人見辛人展這等悍勇,無不驚怵。
經咒法樂聲越來越響,有些內力尚淺者,忽拋掉兵刃,神情木然,站起身向黑煙中直跳去,余人嚇得冷汗直冒,生怕自己也被那梵音所惑跳到了黑煙里,到時就成了清風尸派弟子了。
楊幺身法如電,向山頂上搶去。兩名清風尸派弟子前來阻攔,楊幺雙手抓住其當胸,向清風尸老的轎子擲去,人仍往前疾沖。
幾名梵音使一晃身接下擲來的兩弟子,喝道:“無知鼠輩好大膽,竟敢冒犯仙老。”執法器來拿楊幺。
楊幺一來要為暮天紅報仇,二來也想試試這清風尸老是何人物,奮起雙拳,向兩名梵音使擊去。那兩梵音使舉抵擋,只聽“波波”兩聲大響,兩只大被擊凹了下去,那兩梵音使也倒退了數步,口中吐血。
如此一來,念誦的梵音登時減弱,群雄松了一口氣。余下六名梵音使大怒,撲向楊幺,楊幺身形靈動,在諸般法器中穿梭。
耿京見楊幺已被牢牢圍住,難以突出去,對方、圣二人笑道:“方七佛,圣周婆婆,有這位清風尸老在這兒,你們能當得了皇帝么?何不施展你們新學會的《龍蛇訣》神功先合力將這位清風尸老打敗?免得人人都要成為他的僵尸弟子。”
方七佛一想不錯,提杖向山頂搶上。圣周婆婆暗道:“我何必現下便上?看你們打得如何再動手不遲。”
耿京和方七佛一起搶上去助楊幺斗八梵音使,他雙腿雖不能治好,然拄著雙拐比許多人奔行尚要疾速,且將“唐門打虎棍法”融于雙拐中,武功似還有增無減。
那八梵音使雖多了對方五人,卻漸漸不敵,楊幺一心要殺清風尸老,身形一趨,又抓住不遠處一名清風尸派弟子向清風尸老的轎子撲來。
轎中一道掌力猛地擊出,楊幺將那名清風尸派弟子擋去,那道掌力將他打得如斷線的風箏般摔了去,吐血不止。而那名弟子則早已胸口稀爛氣絕而亡了。幸虧他機警過人,先找了一個人肉盾牌防備,不然這一掌直擊在他身上,死的可是他了。
跟著一人身形一拔,從轎子里躍出,落在轎頂上,眾人見他身子瘦長,穿著一件白袍,頭發如銀,將一張臉遮住,手中拿著一根白骨杖,杖上穿著三只白骨骷髏,無不嚇得脫口驚呼:“此人便是清風尸老么?”膽小些的女弟子已嚇得轉過了臉去或掩住了雙眼,不敢再看。
只聽得一尖利如梟的聲音道:“不錯,老夫正是清風尸老,老夫已近百年未現身江湖了,還有誰認得老夫么?”
眾人耳鼓被震得一陣大痛,又一陣驚呼,百多年來,清風尸老也僅是傳聞而已,并沒有多少人見過,想不到現下他終于現身出來了,直與骷髏無異!人人驚恐不已。
黑煙里那些僵尸又嘻嘻嘰嘰的笑了起來,眾人更一陣頭皮發麻。
方七佛忽手足發軟,喉間咕咕了兩聲,道:“原來當初是你逼我們夫妻……”一時喉干舌燥,極難說出話來,顯然心中怕到了極點,想起了昔年之事:當年方七佛聲名鵲起后,正和其妻子玉修羅兩情相悅,一日有一個白發垂地的骷髏怪人找到他,要他去幫找《龍蛇訣》,不然便擄走其妻。方七佛心高氣傲,自然不把這怪人放在眼里,且《龍蛇訣》茫無著落,只是一傳說而已,到哪里去找?并沒答應那怪人的要求。二人遂相斗起來,玉修羅也上前相助,但這一動手,那怪人十根長長的蜷曲指甲抓得他滿手滿臉是血,二人連他半根發須也沒傷著,驚駭之下,只得答應去尋訣。幸而不久后《龍蛇訣》便現于江湖,二人遂在玉皇頂上和群雄進行了一場大戰,可惜《龍蛇訣》還是被蒲燕陽奪去,他反而打死了自己妻子。
清風尸老道:“你的妻子呢?你的《龍蛇訣》呢?”
方七佛悲道:“修羅,修羅她已不在了,《龍蛇訣》我……我也沒有奪到……,我……我曾追到飛狐塞去,雖然套住了蒲燕陽,但后來仍是被他割斷足踝上的馬套逃去了……”說罷,嗚嗚的哭起來。
張覺、蕭洞天等黃教諸人心頭一震:“當日教主被方七佛和女真人圍殺,越去越遠,此后也不知他們如何了,現下終于得知了教主的下落,原來教主還沒有死,那他到哪兒去了?”五人歡喜之極,仿佛身上所受的酷刑也減輕了許多。
清風尸老往身后轎子旁一彈指,一道指氣射進了一女子體內,那女子即走了出來。
方七佛如遭電擊一般,渾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修羅不是死了么?怎地又出現?”忙迎了上去,道:“修羅,修羅,是你么?”
那女子見了方七佛,有些怔疑。方七佛道:“我是七佛……”那女子頓時撲身上前,放聲而哭,道:“七佛,七佛……”二人相擁而泣。方七佛道:“你不是……,怎地又活過來了?”
清風尸老道:“她中的是仙老之毒而死,仙老將她挖出來略減她毒藥,她便不死了。”方七佛才知當日傷妻子雖重,但真正致妻子死亡的是中了清風尸老之毒。二人一別已過了十五六年不見,此刻相對淚眼,竟不知說什么好。
群雄見二人兇狠殘暴,此時卻愛篤情深,有的奇詫,有的唏嘆。
二人相擁對泣一陣后,玉修羅道:“七佛,你老了許多……”方七佛自方思尹死后,仿佛一下老了十多歲,他不敢告訴兒子已死,強忍悲痛道:“你在清風尸派中可好?”玉修羅搖了搖頭,道:“我在清風尸派中么?我,我可不知道……”
方七佛看她懵然不知,悲道:“嗯,清風尸派弟子無知無覺,每日行尸走肉,難怪乎修羅不識,可苦了你啦。”玉修羅道:“嗯,是了,我們的尹兒呢?”
方七佛放聲大哭,道:“咱們的尹兒已……不在了……”
玉修羅一聽,險些暈倒,半晌才回過神,淚如雨下,一字一頓咬牙道:“是誰害了他?你說,我們去將他碎尸萬段為尹兒報仇……”方七佛道:“他死在大金的皇宮里,是宮里的侍衛殺了他……”
玉修羅悲道:“那我們便去殺了大金國的皇帝,七佛,你怎可不保護好兒子?”方七佛涕淚俱下,道:“是,是,是我沒保護好兒子,修羅你責罰我罷。”說罷,舉掌重重向臉上打去。
玉修羅將他的手掌抓住,道:“你打自己有什么用?我們當去為兒子報仇才對。”方七佛點點頭,二人正要下山,玉修羅忽口中吐血,跌倒在地。
方七佛道:“修羅,修羅,你怎么了?”玉修羅一臉迷茫,道:“我也不知道……”方七佛則醒悟過來,搶到清風尸老跟前,連連磕頭。
清風尸老道:“她離開我的黑煙,便只有小半個時辰的活命。”方七佛道:“請仙老救救她,我,我愿和修羅一道給仙老效犬馬之勞。”
清風尸老向暮天紅的尸體一指,道:“離我黑煙者只有死路一條,你沒瞧清楚?”
方七佛握緊了手中閻杖,便要向清風尸老發難拼命,玉修羅道:“七佛,七佛,你過來,不必求他啦……”方七佛又搶回抱住妻子,一陣悲哭。
玉修羅道:“也許是我們夫婦作惡太多了,至有今日之報……,七佛,我死之后,將我和兒子葬近一起,讓我好好陪他……”言訖吐血而亡,方七佛抱尸大哭。
耿京和楊幺深知若不能制住清風尸老,人人要變成清風尸派弟子了,當下一齊向他撲了過去,方七佛也大叫一聲,放下妻子過來相助。
楊、耿、方三人均武功卓絕,任一人均是武林中頂兒尖的高手,耿京最先沖在前,清風尸老伸白骨杖在耿京的棍頭上一點,耿京渾身一顫,手中之杖險些拿捏不住掉落。
方七佛的閻王杖猛向清風尸老頭頂砸落,清風尸老將袖一拂,方七佛拿杖不穩,往自己胸前撞去,清風尸老指甲尖尖,再向他心口插至。耿京大吃一驚,杖頭一伸勾住了方七佛后衫衣領回扯,方七佛身子歪倒,清風尸老的五指抓偏,插在了其左肩處,登時留下了五個指洞,血泡直冒。
楊幺受過清風尸老一掌后,早有防備,從他的骨杖中閃了出去,欺到他身后呼呼兩掌擊向他后心。耿京遂展開“天蟬掌”來助,如蝴蝶戲花一般影蹤飄忽,使人眼花繚亂,防不勝防。
但清風尸老形如鬼魅,移擺不定,三人竟連他的半片衣襟也沒碰著,反在清風尸老的一棍骨杖和長爪下左支右絀,大落下風。
群雄只瞧得目瞪口呆:“這清風尸老并不是只會使毒,武功才是天下無敵,怪不得這百余年來,大家談‘清風尸派’色變。”
楊幺又避了他兩招后,想到了什么,道:“你是不是在汴京皇宮下暗室里的那個墻壁怪人?”
清風尸老怪笑一聲,道:“不錯,正是老夫。”耿京和方七佛、柴永崎、趙信、黃龍府金裟活佛等當日經歷暗室困斗之人皆倒抽了一口涼氣:原來當日坐在墻壁上的那個怪人便是這清風尸老!此人武功之高,當日眾人聯手也非其敵,若不是辛人展放下水來,他怕被淹死先扳開石壁逃出去,人人可都死于其手下了。
楊幺道:“你在暗室里多久了?為何在那兒?”
清風尸老道:“我在那兒多久了?趙佶沒當皇帝時,我便在那兒四十多年了,趙佶被擄去后,我又在那兒十多年。你說我在那兒多少年了?”他口中說話,手上不停,仍在和耿京、方七佛、楊幺三人相斗,
眾人脫口道:“他在那兒這般久干什么?”
清風尸老大笑一聲道:“老夫便告訴你們又何妨?老夫在等一個人,但等了他近百年,他再也沒有來過。”群雄大詫道:“等誰?”
清風尸老道:“等誰就不足為你們道了,老夫從不將事情告訴教眾。”言下之意竟是視眾人為他的清風尸派弟子了。
那八梵音使又念敲起法樂,眾人忙又凝神運氣相抗。
四人身影忽忽,風聲呼呼,清風尸老身輕如風,仿佛呵口氣便可將他吹走一般,三人招式游走于他身間,卻沒一招能碰上他衣襟的,更別說傷著他了。而他手中骨杖每一次發出,都讓三人冷汗涔涔,接一次招就膽寒一分,需得三人一齊出招才可抵御。
方七佛暗怒:“難道我的鐵杖不能擊斷他的骷髏杖么?”又將杖使得力逾千斤,專去和他的骨杖相擊。清風尸老骨杖一伸,點在其杖桿上,骨杖絲毫不損,而他閻杖也絲毫往前不得了。
方七佛大驚失色,欲要撤杖變招時,清風尸老的怪杖已指到了他的手腕處,駭得他急忙丟杖,清風尸老將閻王杖如繞藤兒一般拗曲數圈,呼的一聲,不知扔到何處去了。
方七佛面色盡變,躍退兩步,不敢再斗。楊幺登時被清風尸老逼得腳步沉滯,衣衫盡被汗水濕透,幾欲虛脫昏倒,急退閃到方七佛身邊。
二人面色灰敗,驚恐惶急,心想今日一戰,不但一生英名盡喪,只怕連性命也是不保了。只有耿京看透了生死,雖被逼得手忙腳亂,臉色仍然不改。
方七佛看形勢不對,飛身而逃,清風尸老衣袖在骨杖上一拂,杖頭上的一只骷髏離杖打出,去勢之快,以方七佛的身手,竟也不能避開,只聽“啪”的聲響,方七佛被打中后脊,一下撲倒在地。
清風尸派眾弟子登時高呼道:“尸老二十年骷髏不換,取他骷髏,取他骷髏。”
原來清風尸老手中的骨杖始終串著三個骷髏,乃是他所殺的大對頭的頭骨。若是用去了一個,便換取新殺的人頭骨補上,清風尸派的弟子識得這規矩,是以出聲齊呼。不過清風尸老骨杖上的骷髏也不輕易出手,若是武功泛泛之人,他斷不肯用骨杖上的一個大高手的骷髏去換那人的頭顱串在其骨杖上。二十年來他的骷髏不換,自是二十年來沒有殺過武林中真正的好手了。
一弟子走了出來,道:“請尸老三個頭骨一齊換。”眾清風尸派弟子極是歡悅,又嘻嘻的歡笑起來。
清風尸老道:“這姓方的武功如何比得上蒲燕陽?這姓楊的和姓耿的也是半個草包,尸老今日一時興致勃發,用這姓方的骷髏換了蒲燕陽的骷髏,唉,唉。”連嘆了兩聲氣,竟是大為后悔。
群雄無不驚呼失色:“怎么?蒲燕陽被他殺了么?怪不得抗遼一役后,再也不聞蒲燕陽的聲息,原來……原來是被他殺了……,以蒲燕陽的武功尚且被他取了頭顱,此人武功之高,當真是無人能及了。”
李如彤聽得蒲燕陽已死,一下昏了過去。
蕭洞天道:“不可能,不可能……,蒲教主不可能死的……”清風尸老冷然道:“你是說老夫的武功不及蒲燕陽?”蕭洞天登時不敢再出聲,耷拉下腦袋。以清風尸老的武功,教主確實不敵他,五人心下登時悲慟欲絕。
清風尸老又道:“不過那蒲燕陽武功也好生了得,老夫也在一百多招外才在沙地上殺了他,此人已是老夫數十年未遇的好手了。”他一邊說話,一邊仍好整以暇的出招和耿、楊二人相斗,仿佛只是師徒練功拆招一般。耿京和楊幺被逼得手足發軟,只苦苦強撐,二人此時想要逃出清風尸老杖影之外也是不能了。眾人見他竟不愿取耿京和楊幺的頭顱換下他骨杖上的骷髏,盡都稱奇:難道以耿京和楊幺二人的武功也不能入他法眼?
方七佛生怕有清風尸派弟子上來割下他腦袋串在清風尸老手中骨杖上,嚇得欲要爬走,怎奈后心處疼痛欲裂,無法爬得半步,只盼耿京和楊幺撐持多一刻是一刻。但清風尸老衣袖又一拂,耿、楊二人被擊中當胸,踉踉蹌蹌退了數步,又一屁股跌坐在地,無法再斗得了。
其實清風尸老不殺二人,乃是看上二人武功想將他們攏入清風尸派之故。他瞧了二人一眼,欲向二人施毒,忽一白發女子如電射至,雙手執著兩把軟劍,群雄中不少人認得她,脫口道:“梅慈姑?”
梅慈姑年輕時美貌揚天下,羨煞了不少王公巨賈才俊豪杰,許多在場上了年紀的群豪當時皆深深折慕過,現下她雖已人至中年,仍不減韻致。
梅慈姑向清風尸老走去,問道:“當年你逼我嫁與一年邁力衰的窮臭鄉巴佬,那鄉巴佬到底是誰?”
群雄無不大詫:“怎么?后來她嫁給了一個糟老頭?”清風尸老暫停對耿、楊二人施毒,神情嚴肅,道:“什么窮嗅鄉巴佬,他是我南唐的在野之君。”
群雄想不到梅慈姑最后是嫁給了一個年老的鄉下人,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有的搖頭嘆息,有的暗自氣怒,有的垂淚頓胸,說不盡的心酸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