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戰報已傳回都城,百官朝會議事。
中書監黨愿奏道:“陛下,南疆大局,今已成定勢。攘夷必先安內,兩河災荒,有一人自稱解難菩薩,號稱代天宣化,普救眾生,其人在兩河普施符水,治病救人,應驗者甚眾,難民已成蟻附之勢。農為國之根本,民為國之基石,農廢民亂,乃是心腹大患,望陛下明察。”
薛縱道:“何方妖人,敢以妖言惑眾?”
黨愿答道:“乃是個僧人,道號金暉,自稱入山采藥之時,觀仙人棋局,棋局畢,已過八百載。得仙人傳授,適逢大災,出山普救眾生,以為造化。”
薛縱聞言,口中默念“金暉,金暉”。后又言道:“依眾卿看,何人可以使兩河以鎮民變?”
向繆道:“陛下,臣保舉一人,可以使兩河。”薛縱道:“卿保舉何人?”向繆答道:“臣保舉鎮北將軍女婿,魏昌憲。”
向繆停頓片刻,接著道:“魏昌憲與鎮北將軍女成婚后,初為一守城小吏。然其人胸有大志,聰明非常,勤于學業。更加跟隨晁將軍學習騎射,研習陣戰,頗有所得。晁息曾言:‘子真吾婿也’,又曾言:‘有婿如此,可高枕無憂矣’。可見魏昌憲乃是文武全才,堪當此任。”
薛縱道:“此人現居何職?”
答道:“現領武衛將軍職。”
薛縱道:“擢升魏昌憲為左中郎將,領三萬兵,前往朝略,收沿途州府常平倉之存糧,賑濟兩河災民。另,著金明和尚為長史參軍,一同前往,收化亂民。”
鎮北將軍府中已是亂作一團,晁息告病歸京兩月有余,北方羌夷犯邊不斷,拖延不得。晁息正要上表請歸北疆,恰逢薛縱下旨,令魏昌憲賑兩河,仆人婢女縱生四足四手,也是忙亂不堪。堂內晁息與魏昌憲敘話。
晁息道:“你與我家女郎成婚時,老夫是千般不愿,皆因為彼時你不拘小節,放浪形骸。此時看來,當是我家女郎眼光深遠,我自愧不如啊。”
魏昌憲行禮道:“丈人哪里話,小婿全靠夫人扶持,丈人栽培,才有今日。”
晁息道:“此次陛下遣你賑兩河,你待怎講?”
魏昌憲道:“小婿隨丈人學習武藝,研讀詩書,不懼賑濟兩河。只是小婿有一事不明,請教丈人。”
“何事不明?只管講來。”
魏昌憲道:“我在朝中,寸功未立,名聲不顯。何以向尚書保舉我前去賑濟災民?”
晁息道:“你若聲名顯赫,功勛彪炳,此番便也去不成兩河了,吾婿自己慢慢體會吧。此番前去,倒有幾件事吾婿須當謹慎。其一,金明和尚為長史參軍,你當小心提防;其二,可賑災民,不可鎮災民,須要注意;其三,賑災須緩,不可急于求成。”
魏昌憲道:“丈人所言,小婿記下了。只是這第三點,小婿不懂。滅除邪教,早日事畢,早日歸京豈不甚好?我與夫人新婚不過一季,怎耐兩地分居之苦?”
正說著,卻見晁群從屏風后轉入堂內,戟指魏昌憲怒道:“命中真乃屠狗之輩,才讀了幾天圣賢文章,便又故態萌發,留戀女郎閨房?糞土之墻不可圬也!吾今日當毀目以絕君之齷齪。”說罷,便掏出隨身小剪欲自刺。魏昌憲急止之,搶奪剪刀不下,亂中將晁群額頭劃破,血流滿面。晁群猶自不止,還要自戕。晁息道:“女兒可將頭發剪下,以血浸染,盛于錦囊之中,留與魏郎貼身攜帶,一則時時自省,二則不忘女兒。如此可好?”晁群這才作罷。
魏昌憲滿面羞慚,低頭不敢言,只將錦囊隨身攜帶,自此后不問風月。有詩贊之曰:
結發夫妻恩愛足,怎解戍邊相思苦?
血染發膚錦囊袋,方知晁群女丈夫!
整軍備糧約有半月,鼎安城東門外高搭將臺,三千軍士排列整齊,頭前一騎,披掛整齊。皇帝百官皆在將臺之上,觀看魏昌憲指揮會操。魏昌憲下令,小校手持青白二色旗,按指示揮動,打出旗語。軍士按旗語指揮,排演孫吳兵法戰陣。操演完畢,符節郎代表薛縱,手持節鉞授予魏昌憲。待到太史令張文觀吉時到,皇帝下令魏昌憲整頓軍馬出征。
三萬大軍一路向東,收集沿途稷山,成略,牧州,略陽等縣庫糧,未到河西,已是餓殍遍野,農民已成餓狼,竟然不懼軍威,屢次沖擊賑災大軍,強行搶奪糧食。魏昌憲謹守丈人教導,不敢殺亂民以立威,只得將粟米煮成清粥,選拔數名聲大氣粗的軍士四外地喊:凡無食流民皆可來,每日午時至辰時放粥。只需排隊禮讓,人人皆有粥吃。
魏昌憲教軍士每日夜間涼爽趕路,清晨休息,下午立起四個粥棚,以士兵做人墻,使難民排隊領粥。每日行軍不過十五里,災民聞風而至。月余乃至河東朝略,河東已如旱魃出世,赤地千里,顆粒無收。朝略縣令陳純聞大軍至,搜刮滿屋余糧,止做出一碗湯餅,全家分而食之。然后拔出佩劍,殺死二妻三子,俱切成肉條,只有末子陳雄,因出門乞討數日未歸得以保命。陳純將肉條掛于屋內,桌上留下遺書,自刎而死。
書內言:吾幼年好學,心向賢良,待及成人,出仕為官,替天子牧民一隅,為圣人教化一方。奈何學問不濟,志大才疏,災年無計以救民,愧對陛下恩遇,愧對天下百姓。今知天使攜糧賑災將至,災民將脫旱魃之口。吾之幸無以言表,吾之痛無以復加。吾至朝略已有五載,未敢有貪污之事,家中余糧皆已賑濟災民,止有二妻三子,已制成人肉脯,今皆獻于將軍麾下,以明吾之志。末子陳雄,乞討在外,萬乞將軍收歸,繼承我陳家煙火。泣表再拜。
魏昌憲將陳純事俱上表以奏,上謚陳純曰貞,厚葬之。尋其子陳雄,封關內侯,授殄難將軍職,留在魏昌憲手下聽用。
待大軍扎下營來,魏昌憲找金明和尚議事。金明和尚開門見山,說道:“那解難菩薩,金暉和尚正是貧道師弟。早年師父將衣缽傳與我二人,曾下過一句偈語:金暉可救世,金明可普法,救世非救世,普法非普法。這偈語貧道也是參詳不透。既然承皇命隨將軍前來賑災,定當不避險阻,金暉之事,就交給貧道去辦吧。只是懇請中郎將,若能留得金暉性命,貧道感激不盡。”
魏昌憲答道:“那妖僧能否留得性命,不在你我,盡在陛下。既然是國師一脈,自當勞煩國師。只是這災民安置,不知國師可有妙策?”
金明道:“貧道有一策,饑民成亂,無非腹內無食,身上無衣。只管許之以衣食,令其日夜勞作,空乏其身,亂不復生矣。”
魏昌憲撫掌大笑稱善。
史官記之曰:“上使魏昌憲賑兩河,朝略縣令陳純聞賑災使至,殺妻子制人肉脯,并自殺以謝國,上謚之曰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