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跨院的門后栽著細細的竹，枯黃無力，看起來病病殃殃的仿佛很快就要枯死的模樣，竹靈珈開門的時候不慎碰到了竹枝，葉片悠悠落下，卻在墜落地面之前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像是黑暗中有什么嚴陣以待的怪物，悄無聲息地吞吃了它。這和上山石階上那個防護法陣不一樣，雖然竹靈珈不知道哪里不一樣，但至少她感覺得到，有什么東西，在這片黑夜中，無緣無故地消失了。

　　而無緣無故消失的不止于此。

　　原本打開西跨院的大門，能夠看到一條長花廊，兩旁栽種著含苞待放的月季，繞過花廊便是前廳，然而便像開錯了門一般，霧氣蒙蒙的夜色下，哪里有花團錦簇的長廊？分明是一條亂石雜草叢生的山林小路，目之所及也不是雕梁畫棟的大房子，而是年久歲深的斷壁殘垣，甚至還有幾處無主荒墳。

　　那個富麗堂皇連臺階都要顯擺有錢的潮音山莊呢？難道一夜之間被人強拆了？

　　秦越戈和竹靈珈驚詫于看到的景象，愣了一瞬，再回頭看時，發現整個西跨院都不見了。

　　方才開門時真真切切摸到的門閂，還有門后的病竹，甚至是他們這幾日居住的客房，統統都不見了。

　　秦越戈震驚之余，甩鍋道：“我覺得是你開門的方式不對。”

　　竹靈珈：“我也希望我們能有機會重新開一次。”然后四下望了望，道：“我有點后悔沒聽管家大叔的話今晚躲在房間里不要出來。”

　　秦越戈安慰道：“也許待在房間里，明早起來就會發現自己幕天席地睡在荒地上，或者更糟糕，我們也一塊消失了。”

　　竹靈珈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道：“那你應該謝謝我。”

　　秦越戈翻了個白眼，怎么給個桿子還真有順著桿往上爬的？

　　順著亂石小路前行，荒山野嶺時不時有幽幽的磷火飄過，看得人心中發麻，竹靈珈用胳膊肘懟了懟秦越戈，道：“秦少爺，你覺得我們現在應該在哪里？”

　　秦越戈道：“我在書中讀到過有一種幻術名為障眼法，可以改變人的所聽所感，依我之見，有要么這個鬼地方是個幻象，要么之前那個山莊是幻象。”

　　竹靈珈道：“那我寧愿相信現在看到的是假的，不然我這幾天其實都睡在這種破地方，吃進去的沒準都是泥土石塊，我可接受不了。”

　　話音剛落，面前豁然開朗，燭火被紅色的燈籠罩著，散發出淡紅色的光，在這樣一個夜晚里顯得格外詭異。

　　道路兩旁都是這樣的石幢和紅色燈籠，擺放整齊錯落有致，引出一條不算很長的道路，道路的盡頭是一間很高的閣樓。

　　荒山野嶺中只有一座房子，看起來孤零零的且怪異，這閣樓很大，很是氣派，但外面沒有墻，沒有院子，也沒有大門，只有閣樓的主體，且沒有上漆，有一種年久失修掉色的破敗感，就像是山野精怪仿造人類起居建造出來的房屋，只模仿得七分像，頗有些不倫不類。

　　“這難道就是山集鬼市嗎？”竹靈珈不敢確定，但這東西就這么突兀地出現在了眼前，能夠出現在腦海中的，也就只有“山集鬼市”四個字了。

　　“若我估算不錯，這里并沒有走出潮音山莊的范圍，也就是山集鬼市就是潮音山莊。”秦越戈道。

　　原本還在犯愁如何在沒有邀請函的情況下混進山集鬼市，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住在山集鬼市中這種情況竹靈珈可是想都不敢想，說潮音公子沒有壞心眼，竹靈珈的腳趾頭都不信。

　　山路上又來了幾人，皆是沖著山集鬼市來的，看也不看竹靈珈與秦越戈一眼，道一聲“借過”便徑直走進那閣樓之中。

　　“咱也能進山集鬼市瞧瞧，別管能不能買到好東西，都是天大的運氣，開眼界啦！”

　　“誰叫咱們運氣好，山集鬼市在五境這么多年，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哪聽說過不需要邀請函就能進入的好事？”

　　“要我說，這天上掉餡餅一樣的事，該不會有詐吧？”

　　“來都來了，你還想走咋的？咱們也就是來看看熱鬧，你以為自己兜里那點銀子夠買什么的？”

　　這幾人竊竊私語相互簇擁著走進閣樓中，暢通無阻無人阻攔，倒顯得這大開著門的閣樓像是個張大嘴吃人的怪物一般。

　　竹靈珈拍了拍秦越戈的肩膀，示意跟上，道：“走吧，來都來了。”

　　紅色的燭光在地上拖下散亂的影子，踩在上面莫名有一種壓迫感，像是走在冥府之路，盡頭便是輪回一般，因為太過緊張，腳步都虛浮起來。秦越戈察覺到竹靈珈的氣息有些急促，打趣道：“我以為你不會害怕。”

　　竹靈珈道：“其實我沒有害怕，我只是對危險的東西格外敏感。”說著握緊了手中的劍。

　　那閣樓在外面看已經很大了，沒想到進入之后內部空間比想象中更大，像個集市一般張燈結彩，各色攤位沿街叫賣，還真不愧是集市之名，甚至還有茶館酒肆，里面的酒水能不能入口不知道，反正各路達官顯貴不屑于在無用的東西上浪費時間，已經在里面歇著，等著重頭戲了。

　　竹靈珈仔細觀察了一下，發現兩旁擺攤賣東西的人都戴著一張純白面具，賣家與買家的區分十分容易，只是乍一看一張純白面孔，五官都不甚清晰，著實有些嚇人。

　　方才在山路上碰見的那幾個人在人群中穿梭一陣，手中各多了一些小玩意，興奮地湊在一起交流心得。

　　“沒想到這山集鬼市賣的東西還真不貴，這前朝的黃玉扳指才賣十金，我還以為這里的東西我鐵定是買不起的。”

　　那人的同伴看了一眼扳指成色，道：“一看你就是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這些東西在這里，連開胃小菜都算不上，估計是今年開市放進來的人太多，山集鬼市的主人連這種糊弄人的東西都拿出來了。”

　　“還能有什么好東西？總不至于買賣活人吧？”

　　一人壓低聲音，道：“我聽門派里的長輩說起來過，十年前的一次山集鬼市，拍賣了一次‘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這聲音不大，竹靈珈卻聽見了，她當即不動聲色地往那幾人身邊湊了湊，想聽清他們在說什么。

　　“......后來被一個神秘人重金拍下，據說巨鯨幫分舵欺男霸女無惡不作，苦主家門覆滅之后來山集鬼市，就是為了報仇，果然在那之后巨鯨幫被血洗，雞犬不留！”

　　“嚯，這不就是買殺手殺人嗎？”

　　“你不是說那人家門覆滅，哪里來的錢？”

　　“這個不重要......”

　　“......”

　　竹靈珈皺起眉頭，望了望集市的盡頭，目之所及人頭攢動，無端讓她有些心慌。

　　“兩位果然來了。”

　　潮音公子不知何時出現在二人身邊，輕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