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見過你,張明禮。
原來是你。
“我自那以后一直有找你。”嚴妗說,可他消失了。那個笑著說音樂無界,自由無界的人消失了。
竟然是你。
那時候的嚴妗和現在判若兩人。不到十歲的她無論在校在家,都是一副看似高冷實際陰沉的模樣。她力求事事完美,每日只要睜著眼睛就是在學,似乎活著就是為了討母親歡心。
就是那場小提琴八級考試。
那個男生就在她前一位。
他最后結尾自創的跳音讓嚴妗不屑。她幾乎篤定這種自以為是的小孩一定會鎩羽而歸。少年自信優雅,在學校里似乎是個明星人物。只是這些都和嚴妗沒關系,她并不需要朋友。
貴族少年就是這樣,自大狂妄,眾星捧月的生活過慣了,以為在哪里都會得到夸獎。這種人幾乎充斥整個校園——特別是三觀還沒有完全塑造的小學時期。
嚴妗冷笑,低頭給自己的琴上松香,準備上場。
與少年交錯,少年說了句“加油”,嚴妗沒理會。
又過了會時間,成績下來了。嚴妗特地問了前一位少年的成績,聽到“合格”后,她很吃驚。
“為什么?”嚴妗突然有點失控,“因為一個跳音,整首曲子的風格都變了,為什么可以過?”
前一晚媽媽說過的,耍小聰明是愚蠢的。
老師被嚴妗嚇了一跳,這是官方的決定他也沒想到居然會有人質疑。雖然心生不悅但礙于對方身份還是耐心解釋:“只有一處錯誤的話是可以過的,錯誤并沒有貫穿整場考試,這位同學的感染力和表現力都很好。評委老師們也都是根據整體來定結論的。”
“同學你不要太刻薄了,”后來老師為張明禮打抱不平,又補了一句,“你做的很完美,那也不能不允許別人犯錯誤呀。”
嚴妗那時才七八歲,她想不通。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耍小聰明是愚蠢的。
她沒有再說什么,只是僵硬著回走。
接著就看到了門口的那個少年。
不知道他聽了多少,小嚴妗沒有停下腳步,而是繼續往前走。
“后來呢。”張明禮問她,“我們沒有說話嗎?”
“你一點也不記得了嗎?”嚴妗倒是記得很清楚,這在她平淡無味的童年記憶里是一件非常特別的事。
“京城的事都記不太清了。”鬼門關里走了一遭,大概是腦子應激的自動忘卻了京城里的那些得意事,而且那時候這種風頭無兩的裝逼事實在太多了,他過得太肆意,在嚴妗說來的時候他仿佛在聽新故事。
“沒說話,”嚴妗看著玩鬧的學生們,“但后來我們還有再見面。”
“那是一個什么晚會,”嚴妗說,“你是首席。”
小嚴妗對這種晚會并不熱衷。但聽說這次辦的實在盛大,學生家長也會受邀出席。嚴悠自然不會來,但會有很多她的同行參加,嚴妗知道,她要無形的為母親增長面子。
她拿著琴,冷漠的提醒:“最后一段不要再錯了。”
周圍學生非常驚訝,他們幾乎沒聽過嚴妗說話。
少年停了腳步,站在她身側。
他們個子差的還挺多,雖然只是大一屆。小姑娘看著瘦瘦小小的,一雙眼睛大的跟個葡萄似的,眼中的卻死氣格格不入。
“我是首席,”少年笑著摸她的頭,“最后一段我還是會改。”
小嚴妗躲不開,聽到他這么說只覺得這種紈绔子弟孺子不可教。
無疑以他的水平做首席當之無愧。觀眾席逐漸安靜,所有人都在聆聽,在感受樂曲中的情感。
就要到那里了。
小嚴妗竟然開始緊張起來。
他說他還是會跳的,他是首席,所有人都要配合首席來,那是否所有人都默認了這個跳音?是否所有人都會演奏出這個跳音?
她如果按照譜子來演奏,會不會突兀到毀掉這個演出,甚至讓自己讓母親蒙羞?
也許下面會有人說:
“這就是嚴悠女兒?就她拉錯了。”
“真蠢,嚴悠怎么教出這種小孩。”
“這也能錯,嚴悠會教育小孩嗎?”
“……”
不行不行。
于是,她違背了自己一直以來遵守的原則,拉出了一個跳音。
但這是唯一的一個跳音——場上沒有人拉跳音。
就連那個少年,那個首席,他也沒有按照他所說拉那個跳音。
她頭皮發麻,心臟不受控制的狂跳。
什么,什么意思。我為什么還是錯了,他為什么騙我?
她幾乎想撒腿就跑,耳邊似乎已經聽到了質疑聲。她不敢想象下臺以后同學和家長會怎么說她,她今天的表現會被怎樣的言辭傳到母親的耳朵里,這種錯誤,對她來說幾乎致命!
她混混沌沌的結束了最后二十秒的演奏,她幾乎要沖過去質問那個少年。
“為什么騙我!”她氣急敗壞,從來沒有過的憤怒,“看我被所有人嘲笑,你開心了?!”
“誰嘲笑你了。”少年似乎永遠帶笑,他攬過女孩的肩膀,問一旁的人,“老師,這位同學演奏的怎么樣?”
是坐在第一排評委,也是上次被小嚴妗質問的那個老師。
她先是愣了一下,隨后認出二人:“挺好的,多虧了你們,今天的演出很成功。”
道了謝,少年又拉過一個同學,問了同樣那句話:“同學,你覺得我們第三小提琴拉得怎么樣?”
學生懵逼的看著二人:“很好呀……你才二年級吧?前途無量,加油哦。”
小嚴妗怔住了。
張明禮側頭看過她。
“原來如此,我耍了你一道。”他好像記起曾經有一段時間是當過小提琴首席的,但這些個小插曲他卻沒有一點映像,“后來為什么一直找我?”
“你對我說——”
“音樂無界,墨守陳規永遠是臨摹和復刻。”少年對小嚴妗說,“同樣的我想告訴你,我們每個人對于別人來說都只是一個渺小的配角,很多時候不會有人一直注視你。”
“你犯了錯誤,你傷心你后悔你難過,但其實,根本就沒有人關注到你。”
“普通人的頭頂沒有閃光燈。”
“就像剛剛那樣。”
“自由無界,不要用規矩束縛住自己,你還小,多去做一些讓自己開心的事。”
“……”
嚴妗抬頭,看向胸口的玫瑰胸針:“我不懂自由的意思,我不知道什么算自己開心的事,我想再去問問你。”
“但你從學校消失了。”
那個時間之前嗎……張明禮漸漸淡去笑意,似乎陷入回憶。
學生會的壓軸節目開始了。
我也曾窺見過她的童年。
是的,那個女孩似乎只到我的下巴高,仰著小腦袋一雙黑漆漆的眼瞳十分招人憐愛。可愛的面龐卻配著厭世的神情,很難不讓人注意到她。
小姑娘似乎還是個小驢脾氣,也不知道是誰家的小孩,什么樣的環境讓一個可愛的女孩長成這種性情。
他騙了她一次,想扭正這個姑娘。
但沒想到那已經是他們最后一次相見。
晚宴的氣氛被帶的跳脫活潑。特別是身著jk的光頭副會長肢體不協調扭來扭去的樣子,把所有學生逗得哈哈大笑。從前的執念被揭開,嚴妗也笑的真心,不再去提從前,她只是有點雀躍——
竟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