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老朱起了個大早。簡單的去門市做了賬本,算下來有兩三個月沒去場子里了,便往牛場方向走去。一大清早的四周靜悄悄的,新鮮的空氣夾雜泥土的芬芳。老朱的步子,慢了起來,甚至有些沉重。自從既成今年考上大學,老朱的心情仿佛每天都在谷底徘徊,有一段時間突然感覺既成長大了,自己忽然間老了許多;宰了那么多年的牛,忽然之間對牛的感情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這時,迎面走來了正要去街上吃飯的老張。老張笑著問道:“去哪兒這是,去場子里的???”“啊,是啊,今早去場子里看看牛長得怎樣了?!崩現煊行兜男θ葑屓撕懿皇娣?,老張點頭后問道:“咋啦,有心事???”“沒有啊,這日子過的一天天的,越來越有盼頭了,高興還來不及呢?!薄澳悴藕媚?,高樓林立的城市里都有了落腳的地方,咱們這些小角色,唉,不行?;仡^去你那買點好牛肉晚上喝酒,哈哈?!薄昂煤?,到時候給你留好?!比緩髷[手離去。這條通向牛場的路,老朱走了十幾年,閉著眼都能摸到。老朱的心情此時更加沉重了,感覺胸口有塊大石頭壓著,不覺步子加快了許多。牛場的風水很好,這是看風水的先生說的,先生說這個場子不一般,天地精華匯集地,萬物有靈,皆有靈氣沐浴,保守的說這兒至少有三十年的繁榮時期,城市建設絲毫不會干預到這里,放心大膽的去生產。這里位于山腳,周圍郁郁蔥蔥,旁邊是一條美化渠,通透清澈的溪流可以一眼望到底,那些魚啊,蝦啊,水草之類的都暴露在人們的視線里,卻沒有人去破壞這一切。場里的布局很簡單,幾十萬平方米的地方最外邊是一米五水泥加一米五鐵柵欄構成的外墻,上面還有電網分布,為了好看在墻上貼了花案裝飾的瓷磚,從外邊看向里面看不出來什么端倪,就只知道這是養牛的地方,因為大門旁邊的牌子上寫了什么養殖基地,推開大門就是文化宣傳欄,接著就是三大間廠房,第一間是管理員用來拌料的地方,第二間是倉庫,最后一間是專門宰牛的。還有一個復式洋樓設計的宿舍,有時候會有人在里頭過夜。最后就是大面積散養區域和牛棚。牛兒在這里很寂寞,每天過著提心吊膽千篇一律的生活。一推開圍欄,唰的一下幾十雙眼睛不約而同的望了過來,那種感覺極為奇妙,像是一個在等待老朋友的伙計。牛場里干凈利落,很大,平時被打掃的干干凈凈的,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香氣,實際上是牛的糞便,養牛人對這種氣味有著莫名的情結,仿佛有種收獲的季節到了的錯覺。
老朱在場里轉了一會,有幾頭牛仿佛向他示意似的,甩著尾巴,后腿誘人的肌肉緊繃著,這優美的像藝術品一般的寶貝是餐桌上人們口中的美味。老朱眼里放著光,肥胖的身軀在牛群中走來走去,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油膩的臉上擠出滿足的笑容,忍不住自言自語:“好東西,長大個了啊,好啊,真好。”幾個月沒見,牛兒都還記得他,牛的眼里也閃著光,是眼角淚光的反射光,甚至有的牛扭過了頭,不想看到老朱那油膩布滿痘印的面孔。此時的老朱,內心無比暢快,煩惱統統拋到腦后;他講究凡事親力親為,就拿宰牛來說,場子里的伙計沒有一個能到達他的水平。老朱馬上就要開始宰牛了,宰牛這件事給他帶來了財富和痛苦的同時,使他變成一個擁有溫熱感情兼備冷血性格的好人,這件事有時會操控著他的情緒,給他的生活帶來歡樂,或者是煩惱,都是基于物欲。老朱依靠在柵欄上,點了一支煙,輕輕地吸了一小口,又舒坦的吐了出來,如此重復了五六次,直至咳嗽,而一般這個時候,牛場管事的伙計笑嘻嘻早已把工具和大案板整齊的放在了土臺上,老朱看了一眼這些冷冰冰的工具,同時也注意到管事伙計臉上表情的異樣,像是在嘲笑自己,不過沒有顧及這么多。老朱起身丟掉煙頭,溫柔地用腳碾滅,然后走到土臺跟前,蹲了下來,瞇著眼,側著頭,打量著這些無情的工具,隨便拿起一把窄刀,端詳了幾分鐘,起身,又把刀丟在了土臺上,頓了頓,說到:“老樣子吧,麻煩你把這些東西拿進老地方吧?!憊蓯碌幕鎘嫶掖業氖帳昂?,把這些東西抱進了最后一間房子?!八看味殲@樣,先讓我把工具抱在院子里土臺上,過一會又讓我抱回去,每次都這樣!宰個牛那么磨嘰,這都什么時代了,現代化啊,宰牛要什么儀式感,效率低,晚點和他提下。”管事的伙計嘴里小聲嘀咕著,卻不敢敦促的老朱,也怕丟了飯碗,而且老朱本身對他不薄。
在這里,宰牛不像是一項屠殺活動,而是像一場充滿儀式感的交易,老朱又像剛進來時候的樣子,在牛群中轉來轉去,最后,在一頭肥壯的牛身旁停了下來,在老朱眼里這頭牛已經被掏空內臟直挺挺的躺在了大案板上,即將分解為各個人們喜愛的餐桌上的好東西。瞧它的后腿粗壯結實,肌肉延伸了后半個身軀,像是一塊吸附著的巖石,在摸摸牛的脊柱或連接頭部的地方,像鐵打的粗鏈子被裹著一層絨皮,做個餡料不錯。“這家伙,養了六個月,膘沒長錯地方,好!今天就是你了,奉獻自己的時候到了,開心不,嘿嘿。”牛兒仿佛聽懂了老朱說的話,加上老朱之前的一通亂摸,估計判斷出個十有八九:自己要變成餐桌之物了。
牛兒轉身看向老朱,停下了口中咀嚼的嫩草,鮮草汁摻著唾液滴了下來,它抖了抖健碩的身軀,抽了幾下腦袋,甩了幾下尾巴嚼著草轉過了頭,沉悶的咀嚼聲傳入耳中,讓人頭皮發麻。老朱嘿嘿笑著,一下竄到了牛兒的前頭,三下五除二解開了繩子,這頭牛仿佛覺察到了什么,前身猛地掙脫了一下,后肢還是老老實實的扎在地上,同時兩顆李子那么大的眼珠子打量著老朱,這頭傻牛在那么一瞬間仿佛明白了什么,乖乖的等待著命運的審判。老朱順利地牽著這頭牛向最后一個房間走去,走到一半,這頭牛抖了激靈,清醒了,四個蹄子死死的卡在地面上,老朱一臉疑惑的看向它;這頭牛忽然地又放棄無謂的抵抗,回頭深情的看了一眼,說來也怪,身后有幾十頭正在吃草的牛兒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來,然后看著這頭可憐的牛兒被老朱牽進死亡深淵。進了屋子,老朱關了門,拴好牛,開始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