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邏輯推理,”吉倫說,“你的煩惱都寫在了臉上,而且你屬于那種一直生活得很平靜,沒怎么碰上過難題的人。你是箭山監獄的典獄長,行刑的事眾所周知。你習慣準八點來酒館,可今晚過了十一點你還沒到。”
我說:“我真希望有你那樣的數學腦瓜,吉倫。”
“真的嗎?為什么?”
“也許那樣我就可以在難以找到答案的地方找到答案。”
“什么事情的答案?”
一位侍者端來了我要的啤酒,我滿飲一口。
吉倫帶著極大的興趣望著我,而我卻避開了他獨眼的凝視,我意識到我已經說得太多了。但吉倫卻讓我感到某種信心。也許他能為撥開蒂斯戴爾失蹤之迷提示些什么。
“說吧,帕克,怎么回事?”他催問道,“監獄里發生了什么?”
我當然也有軟弱的一面——有我此刻已無計可施的原因,更因為我已沒什么退路。“是的,”我說,“監獄里是出了事兒。而且是不可思議的事兒,我一點兒也沒有夸張。”我停下來深吸了一口氣,“如果我跟你說了,你能保證不再擴散嗎?”
“那當然。”吉倫身體前傾,那只真眼流露出極大的參與熱情,“說下去,帕克。”
雖然事先已經要求自己盡量平靜,但講著講著還是激動起來,我把細節全都講到了,吉倫聽得非常仔細,一次也沒有打斷我。在那晚之前,我還從沒見他如此激動過。他把鴨舌帽摘掉,用一只手使勁梳理著稀疏的頭發。
“奇妙的故事。”他說。
“可怕是個更合適的字眼兒。”
“也對,是很恐怖。難怪你會如此不安。”
“可這事根本解釋不通,”我說,“但又必須有一個解釋。我可不接受什么超自然力之類的暗示。”
“我要是你,帕克,就不這么急著表態。在我走過的地方我碰到過不少人類或科學無法做出滿意解釋的事情。”
我凝視著他,“你是不是說你相信蒂斯戴爾的消失是人力以外的力量安排的?”
“不,不。我只是說考慮的范圍要廣。你把所有的細節都告訴我了嗎?”
“我想是的。”
“再想一想——要非常肯定。”
皺起眉頭,我把事情的經過又細想了一遍。這次,蒂斯戴爾從踏板上落下去的一瞬間曾閃過一道銀光那個細節又浮上我的腦際;這個我還真忘記提了。我把它補上。
“啊。”他說。
“啊?這重要嗎?”
“也許。還有什么更特別的嗎?”
“我想沒有了。時間那么短,我以為是我的錯覺。”
“它沒有再出現過嗎?”
“沒有。”
“你坐的地方離絞刑架有多遠?”
“大約四十英尺。”
“那間暗室里裝了電燈嗎?”
“沒——沒有燈。”
“我明白了,”吉倫沉思地說。他抓起筆記本,打開它,用左臂擋住我的視線,開始用鉛筆在上面大寫特寫起來。他不停地寫了有三分鐘,直寫得我火冒三丈。
“你這該死的,吉倫!”
又寫了十秒鐘筆才停下。他對著寫下的東西又看了一會兒,然后才抬頭看我。“帕克,”他說,“阿瑟-蒂斯戴爾經營著什么生意嗎?”
“生意?!”這個問題令我驚訝。
“對,我是說他總得有個經濟來源吧?”
“這和發生的事兒有什么關聯嗎?”
“也許關聯還不小呢。”吉倫說。
“他在一家紡織廠工作。”
“而監獄里就有一個紡織車間,對吧?”
“不錯。”
“是不是儲存著大量絲綢?”
“絲綢?是的,偶爾。這——”
沒容我把話說完,他又低頭在筆記本上寫了起來。我好不容易才壓下破口大罵的沖動,用一大口黑啤酒澆滅頂在嗓子眼兒的火氣,一會兒,非讓他給我講出個子丑寅卯來不可。可是,沒等我發問,吉倫突然合上了筆記本,從座位上站起來,俯身對我說道:“我要去看看行刑室。”
“看什么?”
“核對一些事實。”
“可是——”我也立刻站了起來,“你心里已經有了一個可能的答案,我看得出來,”我說,“雖然我不知道就憑已有的情況你的答案是怎么得出的。告訴我你是怎么想的?”
“我必須看了行刑室再說,”他堅定地說,“得不到證實的推斷我是不會說的。”
這使我想起,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個怪人。畢竟我認識他還沒多久,而方方面面的人都認為他是一個怪人。不過,這以前我還真沒有懷疑過他的精神狀態,而且,他堅定的自信強烈地感染了我。
因為我太需要破解這個謎團了,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解脫,哪怕是暫時的,面前的這個人似乎就有這種本事。
“很好,”我說,“我會帶你去監獄。”
漆黑的夜幕雨還在下,只是沒有了電閃雷鳴,當我把車開過最后一個轉彎時,借著車燈已能看到監獄的崗樓以及像抹了一層油似的獄墻。在雨夜的這個時刻,這個地方更顯得不近人情,令人絕望——這是我兩年典獄長干下來體會最深的。隨便一件無法預料的事就有可能毒化你周圍的空氣,把沉睡在你心底的恐懼喚醒。
坐在我身邊的吉倫一言不發,直挺挺地坐著,雙手隔著筆記本放在雙膝上。我把車停在大門外的小停車場,等吉倫小心翼翼地把筆記本藏好,立刻緊跑幾步來到大門前。我對警衛打了個手勢,他在雨棚下點了點頭,讓我們進去。我們剛一進去,他立刻關上了鐵門。我則領著吉倫直奔行刑室而去。
室內的警衛好像很緊張,看得出來,我們的到來他們是歡迎的。這里比白天的時候更冷,盡管所有的燈都開著,但還是顯得很暗,氣氛比下午時更陰沉。幾小時前發生的事還在延續,起碼我的感覺是這樣。不知吉倫是否有同感,反正他沒有表現出來。
他片刻工夫也沒有耽擱,徑直走向絞刑架,上了臺階,來到平臺上。我隨他來到踏板前,發現它仍向下打開著。吉倫四肢著地,趴在敞開的洞口向暗室里窺望,然后抓住絞索仔細研究起繩頭兒來。突然,他以驚人的敏捷,直接跳進了暗室。接過我遞給他的手電筒,臉貼著地面,在底下爬行起來。他把我早些時候提到的那塊木片擺在我說的位置上,借著光亮仔細端詳,然后又把它裝進花呢外套的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