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的宴會結束后,封彥背著小包裹,帶著族中十五歲以下的娃娃們踏進了信家學堂,那一日,整個封家人都圍在學堂門口,我為了回報信老,當然,也為了能看一下他們的適應情況,自告奮勇幫信老調養身體,信老像看出了我的心思,特意將看診的地方安排在了旁邊的暖房中,并問我,要不要把外面拉長脖子的人都叫進來,我問過封塵的意見,封塵拒絕了,他說,他們就看看,不添麻煩。
信老如同對待尋常的家長,給他們準備了座椅茶水,他們也靜靜地等待,一連五天,才漸漸放松下來。
封塵很欣慰,特意帶著葉子去二叔的墓前祭拜,他說,他要告訴他父親這一好消息。
我看了看葉子,叮囑道:“順便提一提你們的親事,我算過了,下個月初九,是個好日子,知許姐姐已經開始為葉子準備嫁衣了,蕓娘也準備好了聘禮,君閣主沒什么意見,你問問二叔,沒意見的話,就定了?!?p> 葉子有些緊張的看向封塵,封塵張了張嘴,又看了看葉子,終是點頭:“父親沒有意見,定吧?!?p> 葉子開心的撲向封塵,封塵下意識的接住葉子,我笑了笑,識趣的退了出去。
信老的身體狀況比預想中的要好很多,信器武到底還是不忍心,體內的余毒已經清理的差不多,可畢竟上了年紀,哪怕養的再仔細,怕也是這幾年的光景了。
我一邊熬藥一邊皺眉,還是他看不過去安慰我,他說,以前他也不甘心,年華一寸寸老去,漸漸的好多事情都開始力不從心,他憤怒過,對抗過,甚至怨恨過,詢問人這一輩子為何如此短暫這樣的傻話,可那天中毒,氣血翻涌,幾度昏死過去的時候,好像突然就釋懷了,每一次清醒,他都將幾個兒孫叫到身邊,本想著能夠交代一些身后事,三國混戰,信家要如何,他不在了,他的親人該如何,可每次看到幾個孩子的臉,問出的話又變成了,每天的飯菜還合口嗎,喜不喜歡上學,是否又長高了些,喜歡的姑娘如何,能不能帶來看看...他突然發現,庸庸碌碌的這些年,原來至死,他也如尋常的老人一般,心里裝不下那曾經拼盡全力追逐的宏愿,只剩下了這世間最簡單的溫情。
所以,他突然就原諒了信器武,若那些是他想要的,作為父親,怎么就不能讓他如愿一次,哪怕,所托非人。
后來,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已經比大多數人幸運太多,總歸都會化為一抔塵土,早一點,晚一點,他都知足了。
我其實很想問,是不是因為對信器武有愧,才覺得剩下的日子沒有那么重要了?
世上安得兩全法,他懂得,所以他依然是令天下人敬仰的信老,我亦懂得,所以我選擇保持沉默,回去與封塵商議,將原本定好的證婚人,從信老換成燕老將軍與君無言。
本是感恩之心,可仔細想想,對于如今的他來說,過于殘忍了。
我讓信家人每天來陸平這取藥,然后請了幾天假,回去幫忙準備婚宴,物品將將備齊,影衛來報,聞川野越過羅薩,又取得了兩座城池,至此,大姜半數都在聞川野手中了。
其實也不意外,他準備了多年,又在戰意最濃時起兵,而大姜,四分五裂,落敗是遲早的事。
蕭允崇自然知道這點,已顧不得什么皇家顏面,多次請求和談皆被拒絕,而后,他腦子也不知道怎么就進了點水,想著明面上打不過,那就搞些擅長的陰謀詭計,總歸結果也不會更差了,他秘密接洽上南列一直與聞川野不合的六皇子,明確表示,由他拖住聞川野,六皇子毒殺小皇帝,偽造遺詔繼位,穩住南列朝堂,而后以勞民傷財為由廢黜聞川野,兩國止戰,大姜奉獻出已被占領的城池,再加上十萬兩黃金作為新皇登基的賀禮,并承諾有生之年,不再挑起任何紛爭。
該說不說,蕭允崇于陰謀詭計上比他的軍政才能高了不止一星半點,調查透徹,精準打擊,拋出的籌碼更是讓人無法拒絕,更何況是一直被聞川野壓制的六皇子。
六皇子與被廢黜的列暉帝不同,母族依靠先帝寵愛,聲名顯赫,哪怕聞川野強勢歸來,位列攝政王,也能將他安穩的護在羽翼之下,并且在列暉帝登基之時,逼迫聞川野將他封為慶王上朝議政。
可聞川野到底手段了得,列暉帝在位期間,朝堂內外,多次血洗,六皇子一脈處處受阻,不到兩年,慶王便只是有名無實的稱呼罷了。他懂得茍活保命,但不代表機會來了不想抓住,哪個皇子不想爭,況且他這一脈逼迫聞川野多少,他們都心知肚明,與其一直提心吊膽,不如整合最后的力量賭一賭,不光除掉了自己的心腹大患,為南列擴充疆土,充盈私庫,還把戰爭的惡名盡數推給聞川野,平復百姓的不滿,若聞川野不服,起兵造反,他更可以下旨,調動皇城軍,攪動民怨,里應外合,就地格殺,一片形勢大好,他不需要猶豫,立刻同意合作,可憐小皇帝年僅三歲,話都說不利索,便死在了這場賣國的交易下。
聞川野聽說后,命令雙程整合大軍,迅速北上,并且第一次讓七堂隨軍,很簡單,七堂,是一行人里專攻毒術的,他不光要打大姜一個措手不及,他還要讓蕭允崇付出最慘烈的代價。
而后,他帶著五湖與一支精兵,連夜趕回都城,喬裝打扮,藏在慶賀新皇登基的儀仗中,秘密潛入南列皇宮。
六皇子一朝得志,已然樂得忘乎所以,只想趁著聞川野在外,趕緊坐穩朝堂,他貪戀的撫摸著手里的傳國玉璽,連睡覺都不舍得離開龍椅半步,只等天亮,禮官高聲昭告天下,屬于他的時代,即將拉開序幕。
可他哪怕眼睛都不眨,也沒有等到屬于他的黎明。
聞川野披著夜色而來,一個人,一柄劍,一招出手,便直接取了他的性命,據說,人頭落地時,眼睛還沒有閉上。
聞川野并沒有幫他死而瞑目的閑心,他拄著那把染血的寶劍,坐在大殿之上,等待文武百官上朝。
黎明將至,禮官一早便入宮準備,剛踏進議政殿,看到滿地的鮮血以及平靜的聞川野,嚇得癱軟在地上,連請罪的話都說不利索,聞川野不搭理,任由他顫顫巍巍的一遍遍請罪,慢慢的,文武百官到齊,議政殿大門緊閉,整齊劃一的腳步聲,與齊刷刷的拔劍聲,嚇得所有人都冒出了冷汗。
他們知道,他們已被包圍,今日怕是不能活著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