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雅閑意閣。
秦淮與郭逍遙相對而坐。
二人面前擺著一張案幾,棋盤已布置好,秦淮伸手在右側(cè)的小火爐上煮了茶水,準(zhǔn)備著,以茶道開啟這長久難熬的一個時辰。
郭逍遙饒有興致的望著面前的女子,絲毫沒有奪得花魁的喜悅,就好像,一切本該如此,這世上最美好的女孩理應(yīng)為他烹茶煮酒,不需要理由。
“姑娘可還記得我?”郭逍遙接過秦淮雙手奉上的茶,還沒入口,忽然開口問道。
“這,公子玩笑了,小女初入芙蓉樓,未曾見過公子。”秦淮有些吃驚,怎么這位客人會如此問,不過她到不緊張,只覺得,或許是他認錯了人。
“現(xiàn)在不記得不要緊,今后有的是機會慢慢想。”郭逍遙仰首飲茶,嘴角閃過一絲笑意,似乎是失而復(fù)得的喜悅,轉(zhuǎn)瞬即逝,不易察覺。但他眼中卻看不出分毫愉快,他眼里藏了太多東西,許是江湖恩怨,許是野心勃勃,許是殺人舔血,許是俠骨柔情,但分不清,此刻望著秦淮的是哪一種。
茶停,棋動。黑白焦灼,難舍難分。
數(shù)局下來,秦淮好端端的興致早被消磨殆盡,她抬手隨意丟下指尖那枚溫潤細膩的白玉珠,攪亂了一場兵戈相見的硝煙。
“不玩了,郭公子明擺著欺負我。”秦淮抱怨道。
“姑娘好棋藝,在下領(lǐng)教了。”郭逍遙拱手道。
“郭公子,您贏只贏一子,輸也只輸一子,如此棋藝,怕是如今天下無人能在你之上,何必來逗我一個小姑娘。”秦淮面帶慍色。
“姑娘當(dāng)真不記得了?我們曾下過棋的。”郭逍遙低聲道:“原來你是真的不記得我了。”
秦淮沒聽到這聲低語,她雖然是第一次接客,但心里想的卻是如何跟這些江湖怪人打探消息,今夜首戰(zhàn),不敢擅舉妄動,但找出父親死因真相的年頭促使她大膽起來,“郭公子,飲茶下棋著實無趣,不如我們以酒代茶,順便講講下酒故事吧。”
“全聽姑娘的。”郭逍遙眼神寵溺,語氣灑脫,興致正濃。恍惚間,秦淮有些疑惑,仿佛記憶中真的有這樣一個溫柔的人。
甩開這些煩惱,秦淮從柜中抱來了一壇今朝醉放在郭逍遙面前,開口道:“規(guī)則是,每人猜一件關(guān)于對方的事,若是猜對了,對方喝一碗,猜錯了,自己喝一碗。”
郭逍遙道:“如此玩法到是新奇,好,姑娘你先猜。”
秦淮斟滿兩碗酒,望著郭逍遙,思量了半刻,說到:“公子,不是江湖散人。”
郭逍遙愣了半晌,接著爽朗地笑道:“哈哈哈,姑娘好眼力,郭某認罰。”于是端起面前的酒碗,一飲而盡,一滴不剩,碗落,他豪邁地呼出一聲:“好酒。”
郭逍遙嘴角一彎,計上心頭,笑道:“姑娘有位心上人。”
秦淮臉龐泛起微紅,她抬起衣袖,扶了扶下唇,輕聲道:“你喝。”
聞言,郭逍遙笑得更開心,更大膽,灑灑脫脫,干脆利落,又服一大白,道:“美酒美人,不醉不歸。且滿上。”
秦淮為郭逍遙斟滿第三杯酒,開口道:“丹秋無霜,公子有傷。”
此話一出,郭逍遙笑意漸無,眼力閃過一絲沙發(fā)之氣,但又很快被隱藏,他暗暗聽出了話里的另一個信息——丹秋無霜,正是丹秋霜絕之意。這姑娘怎么會知道此毒?
郭逍遙知道,眼前的姑娘正是王老將軍的女兒,但不知她何為隱姓埋名藏身于芙蓉樓,不解她怎么會暗暗問出這傾世毒藥,更不解她怎么對自己好無印象,明明,明明多年前,大家是見過的,玩鬧過的,難道,時間真的可以把一個人,從另一個人的腦海中徹底抹去嗎?
不,不會的。
在江湖,他是萬貫家財郭逍遙,在廟堂,他是最得圣寵九皇子。他想要的人,不論是千金散盡還是天下權(quán)傾,都要得到。
這一刻不行,便還有下一刻。
如果你能讓一個姑娘在過去的某個時間對你付諸真心,那么在未來的另一個時間,你依然有機會對她回以真心。
“公子?”秦淮的一聲輕語打破了郭逍遙的瞎想,他回過神,開口道:“我郭某人上得沙場,下得江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到處都是,這一輪,姑娘又說中了。我認罰。”郭逍遙假意忽略前半句試探之詞,只接后半句,緊接著再一次飲盡面前的酒,呼出一聲:“再來。”
郭逍遙自己滿上一杯,笑著對秦淮說:“姑娘應(yīng)當(dāng)會些武功。”
秦淮暗想,我這才跟著墨摯學(xué)了多久啊?整日甩胳膊甩腿,算什么武功?于是又笑著說到:“你喝。”
郭逍遙越發(fā)看不懂眼前的女子,容貌分明如此熟悉,就是當(dāng)年王家的王檀,但如今這神韻,這皮囊之下包裹這的這個靈魂,這寂寞無意的眼神,卻不似當(dāng)年人。
奈何,奈何,歲月坎坷。
難道父喪,真的有如此大的威力,能使人涼薄落魄至此?
可他郭逍遙,卻一心想讓那個廟堂至高的君王早日歸天。
郭逍遙喃喃道:“真的變了嗎?”
秦淮沒聽到這聲低語,她看了看天色,站起身,走至香爐旁邊,望著最后一絲殘存的微光,毅然拿起香爐,倒了爐灰,說:“郭公子,香盡了。”暗指,時辰已到。
“好,我走。”郭逍遙識趣地起身,他才走至門口,秦淮卻已經(jīng)站在窗畔,望著窗外,思量著今日沒什么收貨,此人無非是個沒什么要緊的世家子弟罷了,明日不知能不能遇見一個有些料的人。
一陣涼風(fēng)破窗而入,吹得秦淮打了一個寒顫,忽然一只手拉了窗圍,利落地關(guān)好窗,原來郭逍遙還沒走。
郭逍遙解下自己的披風(fēng),秦淮深神色慌張,問道:“公子何意,請自重。”
郭逍遙微微低頭,認真地望著眼前嬌弱的秦淮,此刻,她是她眼中最美的女子,又或許,從很久以前起,她便是了。郭逍遙把披風(fēng)給她穿上,雙手扶著她的肩膀,輕聲在她耳畔說到:“馬上入秋了,少站在這些窗邊風(fēng)口,切莫傷了風(fēng)寒,明日我還來。”
話罷,他卻抬頭向著屋頂望了一眼,然后提高聲音說到:“我走了,姑娘早些歇息。”
彼時屋頂上有一陣不大不小的響動,剛好沒有被秦淮發(fā)現(xiàn),卻正好入了郭逍遙的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