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是住在涵樓居中的,涵樓居地處幽靜,風水極好之地,一旁有山有水,江南四季如春,這涵樓居一年四季春暖花開,院中種滿了花草,院外種滿綠植,整座院子被綠植包圍,好一番動人的景象。
院門中掛有一貝殼風鈴,風一吹時,便發出悅且動聽的聲音,伴隨雀兒的歌聲,與一旁的瀑布的流水聲,勾成了一副自然風景畫,和一曲美妙的自然旋律。
廣津侯府中除卻梨苑是最佳的院子,那便是涵樓居了,那是封呤璞的住所,這因九娘要養胎,便要求去涵樓居靜養。
聶子琴踏入了涵樓居,走了進去。
自那一夜后,聶子琴并未再見到封呤璞,兩人并未再見面,而九娘她更是有段時日沒見。
此時再見到時,倒是有種久違的感嘆。
男子一襲墨衣顯得整個人俊逃非凡,手中拿著一本經傳,正瀏覽著上面的內容,他這一番安靜,認真的模樣,聶子琴已然是很久沒見著了,那是她被嫁之時他才有的樣子,可如今是真的物是人非,仿若隔世。
而九娘是坐在封吟璞一旁,拿著針線繡著花樣,大概是懷了孩子,靜心養胎的原由,九娘的身材有些走了樣,但總的來說,容貌是越發長得好看,皮膚也變得水嫩,吹彈可破。
碧雨隨著聶子琴走到了他們的面前,她一看到九娘就來氣,但有氣也得忍著。
聶子琴與碧雨同時福身行禮,一道:“世子。”
封呤璞將要翻頁的手一頓,抬起頭來,眸中有一抹喜色,欲要站起來之時,九娘目中不善,一道:“你來作甚?”
聶子琴一向端莊優雅,面目祥和,她溫柔一道:“自是來找世子的。”
“你不知打擾到世子清靜了嗎......”
“九娘!住嘴!”封呤璞打斷了九娘的話。
這是有史以來,聶子琴難得來涵樓居中找他,往日都是他去的梨苑找聶子琴,最后換自己的一身不快。
轉而封吟噗又溫潤地對聶子琴一道:“你我我可有何事?”
“子琴找世子有事相商。”
九娘仍說道:“你能有問事相商。”
九娘的語氣有些刻薄,封吟璞忽而覺得九娘有些聒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說道:“閉嘴!我與世子妃有事相商,要你多嘴!全都下去!”
九娘沒想到封呤璞會對她發火,頓時有些委屈,臨走前還冷冷地瞪了聶子琴一眼。
待人都走了后,只剩聶子琴與封呤璞兩人。
聶子琴真不知封吟璞到底為何總是對她忽冷忽熱,有時看著他那灼熱的目光,她都不知他所要流露出的是何情感,仿若他有兩種人格,但她已是無力再去逐磨,她已然是累了。
再說了,一紙和離書,他們二人已無關系,確實如同封吟璞說的那般,她現今還死皮賴死待在廣津侯府。
她認。
“坐吧。”
封呤璞打斷了她的思緒。
聶子琴原本想拒絕的,可一想到封呤璞的脾性,她若是拒了,二人是真再無話相商了。
聶子琴道了謝,便坐在封呤璞對面,優雅大方。
“世子,幾日后便是子琴二弟永鈺的大喜之日,子琴有段時日未見娘……娘家人,望世子準子琴去赴宴。”
聶子琴不再說過多的廢話,直接表明目的。
“永鈺要成親?這可是大喜啊!”
不知是聶子琴順遂著他的原因,他竟沒有反駁,反而是喜悅。
聶子琴看著他的笑顏,心中涌入了一股暖流,甜甜一笑:“是的。”
“這事你是無需與我相商,去便是,另外,我陪你一同前去。”
聶子琴是真沒想到封呤璞會這么好說話,方才來到涵樓居時緊繃的那根弦,總算是松開了來。她原先已是做了足了被封呤璞冷言冷語的準備,若是不成,她便找廣津侯去,廣津侯定是讓她去的,只是她與封吟璞和離,去請求她所謂的“公公”,她也沒那臉面。
那一日,聶子琴與封呤璞在涵樓居中聊了些許家常,二人仿若忘了之前的不愉快,但聶子琴心中一直記得與他已和離之事,她也擬好了和離書,就差相互收回庚帖了,此后他們二人就真的再無關系,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江南地區多的是江河流域,因為氣候的原因,這里的河流未曾有過冰凍,初春的季節不似北方如此寒冷,氣候還算暖和。
青瓦白壁,小徑通幽,這一園子中開滿了杜鵑,每一院子都有杜鵑花,許是這園子的主人較為喜愛杜鵑花。
紅繩囍字布滿了園子。
紅燭結堂,紅繩彩燈高掛于每個院子,這美好的春光綠色的景,添上了大紅的囍字更顯得喜上加喜,紅綠結合更為另一番景象。
彩堂前兩根紅燭幽幽地燃著,臺桌上的花生、紅棗等以囍字貼著,桌前新人三拜禮成。
酒席是熱熱鬧鬧的,排場很大,場面上人多聲雜,卻秩序井然,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酒味,還有新炮燃盡的硝煙味。
聶子畫獨自一人坐于客廳中,手中拿著團扇,小小扇風,臉上未有苦愁,更多的是滿面春風,心情極好,只是她不喜酒宴上的各種客套,也不喜見生人。
這也便是外界所傳,她的高傲。
今日是聶永鈺與朱有玉的成親之日,聶子畫作為妹妹的,今日才換上了一襲紅偏粉的襦裙,她也是少得穿這種艷色的衣服,所以此刻她比平日更驚艷,有些嫵媚。
一說來聶永鈺與朱有玉,今日能到這一天實屬不易,他們那情比金堅的故事,整個聶府的人都知道,卻難逃成了整個建安城的笑話。
聶永玉的執拗,聶川的斷絕父子關系,曾在整個冬季中流傳于建安城中,成為了過年時的新鮮話題。
他們的各種風風雨雨結束于冬末中,新的另一番生活開始于這一初春中。
這一開始,便也開始于聶永鈺定府于江南地帶,正如傳言所言,聶川、聶永鈺二人斷絕父子關系,所以今日聶川并沒有來。
聶子畫正在發呆之中,一聲朗朗的笑語從門口而入,“看吶!,她還真在這兒。”
放眼望去,踏門而入的是聶子書,跟隨而后的便是聶子琴與聶子棋。
聶子畫站了起來,望著她們走了進來開口喊道:“大姐姐,二姐姐,三姐姐。”
三人都一應了,聶子琴走到了她面前,嗔怪道:“這大喜的日子找了你老半天,原來在這偷懶。”
聶子畫看了聶子棋、書一眼,又看向了聶子琴,微微一笑:“只是有些乏了,在這兒坐坐。”
語畢,一聲朗朗的笑聲從門外傳至屋中,聞其后四人皆往門口看。
有兩名男子踏門而入,一人身穿藍衫,面目俊朗,放眼看去,已是成年之人,身上隱隱約約散發出成熟之氣,不過卻少于幼稚之氣。一人身穿金衣,俊顏修身,身上熏了香,一進來便濃郁整個屋子。
四人一見,這兩人便福下身子端莊有禮,齊聲喊道:“見過瑜王殿下。”
瑜王還未應答,旁邊那藍衫男子又是一朗朗笑聲,“哈哈哈!殿下,臣說的沒錯吧?跟著拙荊能找到聶四姑娘。”
說這話的便是封呤璞,除開聶子琴外,其他三人也都一一喊了句,姐夫,便不作聲。
瑜王并未理他,一進門看見聶子畫后,目光就放在她身上,盯著她出了神。
聶子畫常日就一身素衣,并不愛打扮,卻是幾位姐妹當中長相最出眾的,今日這一艷色的襦裙,又比往日更好看,隱隱有些成熟之氣,又夾帶著些嫵媚。
他雖被聶子畫這一身打扮給怔住了,也出了神的,卻也是有些理智的,開口便問道:“姝懷?近日過得還好?”
整整一段冬日,他許久未見她,便有些重逢之氣,縈繞在他們周圍。
聶子畫被他盯著看,有些不舒服,她討厭別人盯著她看,索性不理,低下了頭,說道:“回殿下的話,臣女過得很好。”
“哪里好了?有將自己鎖在院中一段日子了,誰也不見,就連我這個作為哥哥的也不見!”聶永鈺與千佶踏門而入,“若非今日這大喜的日子,她還得準備鎖一輩子,不出院了。”
聶永鈺這滿口的數落,她也未聽進去,從千佶進來的那一刻起,她便將所有人都遺忘,眼中只有那白衣少年,她許久未跳動的心,在那一刻瘋狂的跳動了起來。
千佶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只是目光很平淡,沒有什么情緒,許久未見,他還是一樣的溫潤爾雅,一樣的風塵仆仆,不一樣的是他臉上新添了一絲憔悴。
也只是那么一會兒,聶子棋跟他打招呼后,他便移開了目光微笑的應了。
聽了聶永鈺的這一番話,瑜王便來到聶子畫身前,暖心問候:“姝懷,你是不是生病了?為何本宮去見你,你都一一拒絕,還以絕交來威脅本宮……”
“臣女不敢!”聶子畫打斷了他的話,又低下了頭,全場君臣禮儀。
她又是如此對他,跟先前不大一樣,那會兒他們簡直是無話不談,可如今卻未跨過君臣禮儀這一道門。
瑜王感覺心里空落落的,怎的聶子畫似乎變了,心中有些酸楚,卻有些害怕失去,他位高權重,何曾有過這種感覺。
看著她如此劃清界限,他難得在外人面前失了尊卑禮儀,“可是我惹你生氣了?”見他沒有什么反應,也未做何言語,他又謹慎問道:“若真是我惹你生氣了,我改如何?”
場面上的人都未作聲,都在看著他們二人,他們也是被瑜王的行為怔住了,哪有君主向臣子如此低聲下氣。
“你是不是在氣我老是逛煙花柳巷?對了,一定是!你老是在我跟前常說這些事,你還是在乎我的。”他一個人自言自語,“我發誓!今后我不再氣你,不再去逛那地了!”
這些話瑜王私底下對她說可以全然不理,可如今場上那么多人,更何況千佶也在此,聶子畫自是不能繼續沉默下去。
她看了千佶一眼,他臉色平淡,她心中隱隱有些刺痛,卻平淡地開口說道:“殿下許是喝多了酒,說了胡話。”
聶子華微微退了一步,往聶子琴旁邊靠。
聶子琴知聶子畫這是何意思,卻忙岔開話題:“這喜酒宴上酒較為烈,瑜王殿下喝醉是有的。”后又看向聶永鈺身后的千佶,“我素問永鈺說起千樂師師是個善才,對音樂頗有才華,夸的無比大,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聶子琴和藹帶著不俗的語氣,頓時贏得了千佶的好感,只見他禮儀有加,柔和一笑:“只是有些喜愛,在大師面前不值得一提,久仰大名,今日一見,便無憾了。”
千佶的謙虛,以及他那非同尋常人的氣場,聶子琴倒對他有些好感,“謙虛了,我字苑,千樂師是何?”
他并不想了解太多,只是忽見一同道中人,有些熟悉感罷了,曾經她也是很喜愛音樂的啊。
“思弦。”
他這一話語落后,屋出又恢復了寧靜。
瑜王也并未講話,剛剛聶子琴出了聲,他才意識到這里有滿屋子的人,現在才懊悔失了禮儀。
天空也有了些暗色,府上都開始點了燈,不過嘈雜的喧鬧聲并未消退一分。
屋中安靜了,隱約能聽到外面熱鬧的聲音。
聶子畫抬起了頭,望向了離自己相隔了兩人的千佶,他正好也看了過來,將她嚇了一跳,心里漏了半拍,兩人四目相對,卻不明白彼此所透露出的情感。
這安靜的氛圍,尷尬的場面,在一旁看戲的聶子書有些感到不舒服,“大哥的喜酒真是烈,今日我是不敢喝了,連瑜王殿下都醉了……”她又看向了一旁的聶子棋,也瞄了千佶一眼,“不過我倒是想喝二姐姐的酒,二姐姐,大哥都娶了,你也就快了吧?”
聶子書這么一說,才提醒了那聶子琴,“我險些忘了,子棋是乙亥三月的,如今也快到十七了,在這三月之前可是要……”她一臉的愁容,卻不是裝的,“子棋,大夫人是否有安排?”
聶子棋還未作答,聶子書倒是反應快,替她作答:“這些事大姐姐無需擔憂,父親自由安排,母親不便插手了。”
“可是個良人?秉性如何?”
聶子棋看了千佶一眼,雙頰泛起了紅暈,一副嬌羞狀,溫和答道:“秉性良好是個人才,書讀的極好。”她又抬頭看了聶子畫一眼,嘴角閃過一抹笑容,只是一瞬她又恢復了害羞狀,“他才藝橫廣,是個喜音樂的,我們曾多次吟詩賦詞,彈唱吟歌,他對我也有意,我們……我們曾……”
“許下了終生!”她這一句話說著看向了千佶。
正好千佶也看著她,見她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便展開一個溫和的笑顏。
屋中明眼的人似乎猜到了一般,用別樣的眼光看著千佶。
而一旁的聶子畫,臉上早已變的蒼白,她緊緊攥著拳頭,身上的冷汗直冒不斷。
許下終生,這幾個字如萬劍般狠狠的插到她的心頭,沒有滴血,卻疼痛無比。
她又將目光轉向千佶,卻見他向聶子棋展開了笑顏,這回卻是萬劍穿身,從一進門起,他何曾對她笑一回。
薄君一笑,用盡歡顏,奈何他卻展笑他人。
聶子畫苦笑地著看了千佶與聶子棋一眼,千佶那退不去的笑顏讓她心灰意冷。
她怎么忘了整個冬日的痛,好不容易慢慢遺忘,又被他們無聲地揭開傷口。
她胸口悶得難受,似有一口氣堵在喉嚨中,又流通至全身上下,將整個人都堵住了,連整個腦袋都是空的。
屋中滿是暖昧的氣息,她卻有些想逃離這里,盡管多日未見,未打一聲招呼,她也沒了力氣,再陷在他的手上。
聶子畫揚起了嘴角,露出了一抹笑顏,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很自然很淡定,“那便恭喜二姐姐了,我也有些乏了,便先行告退了。”
她二話不說,揚袖遠去,如同犯了罪要逃跑的犯人,腳步很急。
她在落荒而逃。
轉身離去,路過千佶旁邊時,她頭未轉,眼珠未動,可心卻狠狠地刺痛了一下。
聶子畫這一舉動,全面的人都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怔住了好一會,卻唯獨聶永鈺黑了臉色,他這妹妹平時情緒把握得當,何曾如此,將心情都寫在了臉上。他這時才醒悟,讓她將自己鎖在院中的人是誰,又不斷影響她心情的人又是誰,讓她失去理智的又是誰。
他沉著臉色看了千佶一眼,附在他耳中小聲地說了一句話,千佶平淡的臉色多了一絲愁容,又有些慌張。
只見他告辭一聲,便慌忙轉身離去。
聶子棋不知聶永鈺說了什么,也不知千佶為何如此慌張,便也匆匆告辭,追了上去。
已是酉時,天色已有些暗,月亮也已經出來了罷,高掛于長空中,那如薄紗似的月光籠罩著整個園子。
聶子畫從客廳出來后,便繃不住眼淚,她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屋中暖昧的空氣悶得難受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