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長(zhǎng)盛來(lái)謝家莊前，謝懿曾囑托他盡力找尋會(huì)(huì)鑄鐵和做木工的匠人。謝長(zhǎng)盛來(lái)到此地后，不辭辛勞地走遍了好幾個(gè)(gè)鄉(xiāng)(xiāng)里，這才搜羅到這兩人。
佝僂老漢是木匠李氏，萎靡漢子是鐵匠孫氏，都曾是縣里的匠戶，因不堪徭役而舉家逃匿到這偏僻的鄉(xiāng)(xiāng)里來(lái)，隱姓埋名靠做佃戶勉強(qiáng)(qiáng)過(guò)活。
然而雖逃脫了官差欺壓，日子過(guò)得卻是非常清苦。故而當(dāng)(dāng)聽(tīng)聞?dòng)寫髴羧思藝袛埵炙嚾藭r(shí)(shí)，便心思活絡(luò)(luò)了起來(lái)，再怎么說(shuō)靠自家手藝吃飯也比賣苦力強(qiáng)(qiáng)吧？
于是兩個(gè)(gè)匠戶便各自帶著家口投奔到謝家而來(lái)。
謝懿聽(tīng)謝長(zhǎng)盛的一番解釋后，這才有些信心，既然是世代匠戶，手藝必然不會(huì)(huì)差，至少也是中流水平，否則官府也不會(huì)(huì)用。
雖然由于好幾年的窘迫遭遇，導(dǎo)(dǎo)致二人的狀態(tài)(tài)不是很好，但只要原來(lái)的手藝和經(jīng)(jīng)驗(yàn)(yàn)還在腦子里便可。
謝懿先是看向那中年漢子，饒有興趣地問(wèn)道“，孫工是做甚么的？”
那漢子看似萎靡，聞言卻自信滿滿，甚至頗有些自豪道“，官人要打甚么器具只管吩咐！小的過(guò)去在朝廷兵仗局做過(guò)工嘞！不論是尋常的農(nóng)(nóng)具還是刀槍劍矛等兵械，小的都能打！”
“哦？”謝懿眼中一亮，立即問(wèn)道“，你在兵仗局做過(guò)，那可會(huì)(huì)造鳥(niǎo)銃？”
“這……”誰(shuí)知謝懿此言一出，方才還胸有成竹的孫鐵匠頓時(shí)(shí)蔫了，抓耳撓腮說(shuō)出話來(lái)。
謝懿見(jiàn)狀心下了然，不禁暗自嘆息，原來(lái)只是空歡喜一場(chǎng)！
不過(guò)待他細(xì)(xì)細(xì)(xì)思量了一番，便也釋然了。須知明朝對(duì)民間嚴(yán)(yán)禁火器，能鑄火器的工匠又怎能輕易流失？這孫鐵匠八成是被臨時(shí)(shí)抽調(diào)(diào)到兵仗局，趕制一批軍用刀槍的尋常匠人罷了。
然而他也不必感到失望，畢竟民間禁火器，眼下他能用到的還真的只有刀槍劍矛，于是轉(zhuǎn)(zhuǎn)而安慰道“，孫工不必在意，鳥(niǎo)銃乃是禁物，我也不過(guò)是好奇問(wèn)問(wèn)罷了！”
孫鐵匠聽(tīng)了方才松了口氣。
謝懿于是接著問(wèn)佝僂老漢道“，李大工原先是做什么的？”
生活早已將李老漢打擊得十分卑微茍且，他絲毫不敢因謝懿年少而稍有輕慢，謝懿話音剛落便恭恭敬敬道“，回官人的話，小老兒原先是造輕輿的匠人。”
謝懿聽(tīng)后不明所以，謝長(zhǎng)盛立即從旁解釋，所謂輕輿，便是常見(jiàn)的二輪馬車。
近代化以前，機(jī)(jī)關(guān)(guān)器械大多是木質(zhì)(zhì)，因此明朝的木匠與后世的木匠不是一個(gè)(gè)概念，他們很多時(shí)(shí)候還是工程師，應(yīng)(yīng)該稱為工匠。
譬如馬車的關(guān)(guān)鍵便是車輪、車轂和車軸，其中車輪和車轂都是由木質(zhì)(zhì)部件拼接而成，既須強(qiáng)(qiáng)大的承重能力又須平穩(wěn)(wěn)地行駛。為使各部件契合更緊密，工匠需要非常豐富的經(jīng)(jīng)驗(yàn)(yàn)和精密的計(jì)(jì)算。
既然李老漢連這種高難度的活兒都能做，謝懿還有甚么可慮的？
“既然如此，你二人從此便為我家做活吧！只要汝等盡心竭力，我謝家便能保汝等一家老小衣食無(wú)憂，”謝懿道。
二人連忙拜謝道“，多謝官人厚恩！”
謝懿點(diǎn)(diǎn)了點(diǎn)(diǎn)頭，也不再?gòu)U話，直言道“，眼下便有一事須兩位各展所長(zhǎng)。這段時(shí)(shí)日里我家要練一批家丁護(hù)(hù)院，需要趕制一批長(zhǎng)矛。”
明初官府嚴(yán)(yán)禁火器、弓箭和甲胄。后來(lái)弓箭不再禁，火器和甲胄禁得也不甚嚴(yán)(yán)。許多偏僻地區(qū)(qū)的豪強(qiáng)(qiáng)大寨里甚至公然設(shè)(shè)有碗口銃、抬槍等。
至于刀劍槍矛等，從未禁絕。到了明朝后期，由于保甲、民壯的興盛，官府甚至要求家家戶戶自備兵械，若是實(shí)(shí)在沒(méi)有的窮人家，也要自制榆棍、狼筅、竹矛等，隨時(shí)(shí)聽(tīng)操。而大戶人家養(yǎng)(yǎng)著一批全副武裝的護(hù)(hù)院家丁更是司空見(jiàn)慣。
只是當(dāng)(dāng)?shù)彌x懿要造的長(zhǎng)矛長(zhǎng)達(dá)(dá)四米時(shí)(shí)，二人皆愕然不已！
這還真是名副其實(shí)(shí)的“長(zhǎng)矛”，只是如此長(zhǎng)的矛又如何能使地起來(lái)？
然而謝懿卻暗自想道，威名遠(yuǎn)(yuǎn)揚(yáng)(yáng)的薩利沙長(zhǎng)矛最長(zhǎng)時(shí)(shí)達(dá)(dá)八米！甚至還出現(xiàn)(xiàn)過(guò)三人抬的十米長(zhǎng)矛！四米不過(guò)是一般水準(zhǔn)(zhǔn)而已。
他執(zhí)(zhí)意要求如此，孫鐵匠和李老漢只得接了活，二人一個(gè)(gè)負(fù)(fù)責(zé)(zé)打造矛頭，一個(gè)(gè)負(fù)(fù)責(zé)(zé)做直木矛桿。
矛頭便依照常見(jiàn)的扁棱型，經(jīng)(jīng)濟(jì)(jì)實(shí)(shí)用。
不過(guò)謝懿還要求孫鐵匠在兩面都打出凹槽來(lái)，以便刺入敵人體內(nèi)(nèi)時(shí)(shí)能帶入少許空氣，使矛頭不會(huì)(huì)被肌肉組織吸附擠壓得過(guò)于緊密，便于抽出。
至于矛桿的選材也十分重要。無(wú)論是后世還是明朝，多數(shù)(shù)人都以為長(zhǎng)桿兵器就是武術(shù)(shù)表演者手里的那種，彈來(lái)彈去、連抽帶打的韌木。而實(shí)(shí)際戰(zhàn)(zhàn)場(chǎng)上卻恰好相反。槍也好矛也罷，凡是用于擊刺的兵器都是硬木為上。
正所謂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硬木不易彎曲，指哪里刺哪里，保證兩點(diǎn)(diǎn)一線之間最短的距離。此外，硬木易折斷，當(dāng)(dāng)矛頭硬生生撞上沖鋒過(guò)來(lái)的騎兵時(shí)(shí)，長(zhǎng)矛能自動(dòng)(dòng)折斷，避免持矛者受到巨大的反作用力。
至于那種彈來(lái)彈去的長(zhǎng)桿，除了表演時(shí)(shí)耍起花槍來(lái)好看，在實(shí)(shí)戰(zhàn)(zhàn)中誰(shuí)用誰(shuí)死。
然而硬木也有很多種，在李老漢的建議下，謝懿選擇了櫸木。
櫸木是南方常見(jiàn)的硬木，北人未曾見(jiàn)過(guò)，便謂之“南榆”，是明朝非常普遍的家具用材。
“我會(huì)(huì)給你二人各自撥付人手，須盡快趕制出五六十支來(lái)用于我操練家丁，”謝懿對(duì)孫鐵匠和李老漢道。
二人連聲應(yīng)(yīng)道“，官人放心！吾等必盡心竭力！”
謝懿這才滿意地點(diǎn)(diǎn)了點(diǎn)(diǎn)頭。
正當(dāng)(dāng)二人以為就此事畢時(shí)(shí)，謝懿卻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問(wèn)李老漢道“，李大工可會(huì)(huì)打制紡織器械？”
“這個(gè)(gè)……”李老漢似有些為難，猶疑了片刻才道“，不瞞官人，小老兒天資愚鈍，只是靠著祖上傳流的手藝混口飯吃。對(duì)機(jī)(jī)關(guān)(guān)復(fù)(fù)雜的器械一向不甚熟稔……”
謝懿不免心生失望，看來(lái)這等人才也不是隨處可尋的。
然而這時(shí)(shí)，李老漢卻突然話鋒一轉(zhuǎn)(zhuǎn)，接著說(shuō)道“，不過(guò)，若是官人肯讓犬子試上一試，或可堪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