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離離開神女峰這天,是一個清晨。雀鳥帶回黑熊的蹤跡,女子只是幫忙鎖定位置,負責將人送進霧林。
“走吧!”
“嗯。”
老規矩,那就跳唄!只見女子拽住將離的胳膊飛下懸崖,墜落云海,越過山谷上空,飛向山林……
“怎么不說話?”
將離緊緊地抱住女子,花容失色,所有的計算都蕩然無存。懸崖上那驚心動魄的一幕,火巖嶺的酷刑也不過如此,他竟毫無反抗之力。除了女子的身軀,將離抓不住任何保命的東西,連搓了一下午的繩索都沒帶下神女峰。
“怕了?”
“怎么會?”
“嘴硬。”
女子看了看將離,臉上那點心思偷偷藏不住,想看清腳下又不敢睜眼,一雙手更是半分也未松開。女子被將離勒得快喘不過氣來。
“霧林可比這恐怖。”
“姑娘可不曾告訴我,這就是神女峰的路,好歹讓我有個心理準備。”
“那我且問你,呆會兒林中的豺狼虎豹要攻擊你,可也會提前知會你?”
“有姑娘在,豺狼虎豹傷害不了我。”
“哦?這回信我了?”
當下非常時刻,將離不得不暫時做出退讓,“信,以后姑娘說什么我都信。”換成平時肯定要吵贏才算完。
“當真?”
“當真。”
“我可沒逼你哦!”
“本公子心悅誠服。”
聽罷,女子心情大好,這么久總算贏了一把。
“試著放開手,直視腳下,其實沒那么可怕。”
將離拒絕道:“我才不要,放手我就沒命了。”
“放心,我不會讓你掉下去的!能在空中近距離看到這座山林的風景,機會可不多哦!”
“……”
將離是睜眼了,目光卻被雀鳥吸引走了,雀鳥拍著羽翼飛進霧林,是黑熊出沒的地方。
“找到了,它在那兒。”
“看到了,般若一直在帶路。”
山林的樹椏開始晃動,而后傳來呼號聲,像是那黑熊在樹干上蹭癢。林中不止一頭熊,黑熊也不止一頭,接近它們,不知又會讓將離生出什么想法。本著言出必行的原則,女子想再臨陣退縮也說不過去了。
“等進了山,你就跟在我后面,別亂跑。”
“這是我的歷練,怎么能讓姑娘擋在前面。”
“你可什么武器都沒帶,行嗎?”
將離:“就算赤手空拳,我也會保護姑娘。”
“還算你有擔當。”
說話間,一道光亮劃過天際,墜入霧林。
少年松開手,退后兩步。
“姑娘究竟是何人?”
“你在怕我?”
“適才你我還在數千尺的高空,僅在一息之間,姑娘便已將我帶進霧林,形同神靈。我不信姑娘是神靈,但姑娘這身輕功一定不是這世間該有的存在。”
“我告訴過你的,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那姑娘會回去嗎?”
“回不去的,我也不想回去。”
“為何?”
“別嘮了,眼前什么也看不清,小心踩到毒蛇,走了。”
女子離開,將離緊隨而去。
“姑娘不喜歡那個世界?”
“不喜歡。”
“那姑娘喜歡這個世界。”
“嗯。”
所以即便被傷得千瘡百孔,哪怕她只有一個神女峰,她也不愿回去。
“那就留下吧!”
“跟上我。”
霧里光線不好,白色加身,若是走失便難尋行跡。
“等等。”
將離不甘落后,闊步跟上,與女子并肩而行。
“姑娘的那個世界是何模樣?”
“忙。”
“忙?是要干很多活兒嗎?”
“算是吧!”
忙于生計,忙于算計,以至于失去自我,到頭來再感受不到半點歡愉。所以她哪怕用盡力氣仍舊無法逃脫,索性斷了七情六欲。因著時空玄妙之法,讓她覓得神女峰這一片凈土。雖然她始終參透其中奧秘,但知道一定不是上天垂憐。她不信佛不信道,同樣不信神明。
“世人從來忙碌,似乎沒什么不同?”
“此處青山綠水,返璞歸真,已是最大的不同。”
“姑娘絕圣棄知,在下佩服。不過樹高千丈,落葉歸根,姑娘當真決心不再回去嗎?”
“嗯。”
將離側過臉去,那女子面若寒月,周身迷霧縈繞,倒顯得格外相稱,那個世界比起女子輕描淡寫的一個“忙”字,似乎更可怕,不知女子又經歷了何種身不由己。原來女子所要的天下太平,不是隨口說說,是要守護住這個世界,是要留在神女峰。亶山這重重屏障,神女峰這陡峭絕壁,不僅要攔截外界,更是女子的心防。將離這才明白一些,這個世界也曾給女子帶來傷害,亦或被察覺不同,被世人當成異類。
“我愿助姑娘達成所愿,就如同姑娘今日助我一樣。”
“……”
白衣微微回頭,用一種驚訝又復雜的神色看向將離。
“姑娘不必如此看我。”
“阿離,你可知有人耗盡千軍萬馬,歷經兩朝十代,都不曾換得一個天下太平?”
“……”
將離拿起樹枝斬向雜生的藤曼,“言出法隨,且看來日。”少年壯志凌云,哪會不知若要世間無戰爭,其中難比登天,“當然,得等我剿滅靈雀閣。”
“看路。”
女子騰空跳起,前方藤曼擋路,白衣越過障礙,而后落在平地空曠處。見狀將離于是抓住樹上的藤曼,蕩了過去。
濕冷的霧林,蛇蝎毒物爬行,野獸猛禽蟄伏,周圍不停地傳來異響。這時突然一只狼蛛跳上將離的身,還好將離反應快抬手甩掉,沒等喘息腳背又爬上一只蜈蚣,處理完又是毒蟻,再沒有消停。刺猬和穿山甲藏身于灌木從,驚起體型較小的昆蟲。樹冠的猿猴齜牙咧嘴,有白狼徘徊于樹底,不遠處有虎豹環伺,無一不在宣示著自己領域。這一路上殺機四伏,哪一個都是致命的,稍有不慎便會命喪當場,將離沒有十成把握能夠順利完成試煉。
“跟緊我。”
將離湊近女子,眼睛還在觀察,“它們為何不攻擊姑娘?”
“也許它們知道我吧!”
千百年的共存,對這些生靈來說,女子只是亶山的一部分,與一朵云一陣風并無區別,而將離就不同了,他是闖入者,是徹頭徹尾的敵人,會對它們的領域構成威脅。這不連肉眼難以看見的飛蟲都開始攻擊將離了。將離的皮膚上撓出紅點來,卻拿它們沒有辦法。
“姑娘常進這霧林嗎?”
“這是第一回,我只會在霧林外逛逛,霧中暗無天日,可沒有吸引我的地方。”
“那它們怎會知道姑娘?”
“自然生靈有自己傳遞信息的方式。”
將離點了點頭。
雀鳥傳音就是其中一種,般若在頭頂飛著,靠叫聲傳遞方位。
“走了這么久,姑娘可有再見過般若?”
“沒有。”
不知從何時起,漸漸聽不見般若的叫聲。這是鷹隼的領空,般若要躲避捕殺,只能低空飛行,同時也要小心來自樹冠的危險。
“它會不會已經……”
“放心,它比你想象得聰明。”
將離的手還在撓著脖頸上的紅點,只是叢林中常見的細小毒蟲,輕微毒素還不足以要人性命。
“別撓了。”
“真癢。”
女子伸出手,“握住我的手。”
“……”
“握住我的手。”
將離疑惑地將手放進女子手中,清風拂過臉龐,將離屈指握住女子的手。女子神情淡然,同樣反握著將離。
“姑娘這是?”
“渡你點靈力。”
是女子手心的溫熱,絲絲注入將離的掌心,頓時只覺渾身舒暢。
“這是姑娘的內力?”
“差不多。”
“謝姑娘。”
兩人手握著手,仍作行走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