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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們說說林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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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
那天的日頭格外的毒,他手里托著一個灰色的行李箱,站在外婆家的木門前,遠望山色,空茫青蔥,門前的兩棵樹搖搖曳曳,有幾只鳥飛飛停停,嘰嘰喳喳。好一幅熱鬧的場景,但是與他的心境不一,他的心是沉的,是灰色的,帶著鈍痛,即將死亡。他的背后是院子中央的一顆香樟樹,曾有一個遠方來的女孩在樹下給他讀書,那女孩有著貓一樣的眼睛,她就坐在石墩子上,讀《小王子》很大聲,很幼稚,天漸漸黑下來的時候,她的肚子響了,而外婆已經煮好了飯叫他倆用餐。
外婆說:“到底是發生了什么?鴿羽那孩子多好,真的要走嗎,不說嗎?她打來電話叫我怎么說,太殘忍了。”
外婆扶著門框,銀灰色的短發顯出頹唐。她老了,她的皺紋已不是一點,而是長滿了全臉。
他像個打了敗仗的將軍,低著頭,眼睛里一片潮濕的大霧,他努力壓了壓,抬頭的時候笑著:“你就和她說,不用……等我了。”林術四歲母親自殺,等到他終于明白死亡市怎么回事的時候已經十多歲了,他坐在那顆香樟樹下哭了好幾天,而這是他第二次哭。
說完這句話,他的心不僅僅是沉了一大塊,而是停止跳動,真的死了。他沒有對任何人說想去哪里,他必須消失了,因為他不敢面對那個丫頭,親口說:“分手吧。”
他是真的不敢,他怕見到她,他就要心軟,哪怕她嘆一口氣,他都要心疼好半天,再說出一點傷感的話,他就舍不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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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上飛機的時候,有一對情侶頭碰著頭看韓國泡沫劇,他們的笑聲是那么的真實而遙遠,像來自天邊,他閉上眼睛,帶上眼罩,恨不得也帶上耳塞。他想,他是這個飛機上唯一希望飛機失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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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落地韓國的時候,天空已經暗淡下來,他找地方住下來,靜悄悄地住了半個月,在電話都要響爆的半個月,他打電話給姐姐,請她幫忙辦理了電話注銷。但是他的微信依舊登錄著,他并不舍得漏掉她一點點的信息,然而,她的朋友圈再也沒有更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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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一家醫療器械做銷售,每天努力談業務,喝酒,準備資料,帶組員…….太忙了,他以為這樣就可以忘記她,然而沒有,他夜里睡不著,整夜想的都是她。
有一天,他下了班,準備去酒吧,車子行駛到擁堵路段,見一個2歲左右的小女孩衣衫襤褸地坐在蛋糕店前的臺階上,她的眼神怯怯的,白衣服臟臟的,不知道為什么,那眼神觸動著自己,他停了車,抱起她。小女孩不知道家在哪里,他送她去了警察局。他以為和這個小女孩的緣分也就是這樣的,沒想到,警局沒找到她的家人,只好打電話告知他,可能要把她送進福利院了。
他想也沒想把她接回家。或許,女孩那身落魄的衣服像曾經的鴿羽。
小女孩起初也很抵觸去幼兒園,慢慢熟悉起來,但是她是幼兒園最安靜的孩子。他帶她與醫院檢查,她得了輕微的自閉癥,不知道為什么,他抱著那個女孩哭了,好傷心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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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術回到B市的時候,付嘉怡第一個來找他,一年不見,她瘦了點。付嘉怡見到他很高興,然后又很懊惱,說為什么消失,質問了一大堆卻沒得到任何答案。
不說話的林術變得異常安靜,如果說他原來是一只天邊的大雁,而此時他就是寂寞的云彩,淡淡地俯視著她,嘴巴緊緊抿著,眼睛也失去了神采,她心疼地問:“你到底怎么了?”
付嘉怡每天都來看他,還給他帶回來的孩子取名“貝子”,他只淡淡笑了下,并不反對,甚至,她來親他,他只淡淡回應,他的嘴唇很涼,涼得她心寒,為什么林術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她認識他有20年了,從未如此心灰意冷。
她說我們結婚吧,他只呆呆地點了點頭,然后笑了:“如果你不想害自己的話。但是實話是,我心里并沒有你。”
這似乎是他最近說過的最長的一段話,我心里并沒有你,他說的時候神色暗淡了一下,嘴邊掛著冷笑,她本該生氣的,可是她的心就在那暗淡的閃現中軟了一圈,她搖頭苦笑:“沒關系,我不在乎。”
她試婚紗的時候,他草草選了一身白西裝,就窩在沙發里看手機打游戲,她拉開試衣間的門,看他淡淡的眼神掃視過來,亦如她想的,沒有驚訝,只是他手里接著電話,沉默著,那分明的沉默與往常不同,眼睛因為燈光亮晶晶地閃爍著。她知道電話那端說話的那個人,那是張鴿羽,他的前女友,所以她說:“林術哥,這件婚紗好看嗎?”
不知道那頭說了什么,亦或是什么都沒說,他調整了一下坐姿,直直地望著她:“恩,這件婚紗很配你”,但是她覺得那眼神空洞,根本沒有落在自己的身上,他掛了電話,沉默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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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付嘉怡和林術的姐姐林懿說道,我那時候以為只要擁有他就足夠了,誰知道,女人終究是貪心的,擁有了軀殼,就像擁有靈魂,有了靈魂就要需求更多…..這叫貪得無厭,林懿搖搖頭,卻又點點頭,愛情是一條船,三個人會超載,可怕的是,那個人你根本無法撼動,因為她生在他心底。
付嘉怡哭了無數個夜晚,后來她決定去新加坡,她倒是要和這個張鴿羽死磕,看看這丫頭到底有什么通天本事,值得男人為她赴湯蹈火。
看到張鴿羽的時候,見對方依舊是來B市游玩的樣子,只是頭發短了,眼神失去了一點光彩。但還是漂亮的,她的那種漂亮像年畫娃娃,可愛而單純,她試著找麻煩,卻見對方根本不吃這一套,她的話和舉動就像是錘在棉花上,沒有一點回應,如果她和別的女孩一樣和她大吵一架估計還會佩服,但是她這樣不動聲色她以為是裝出來的。直到那天,吃早飯的時候,她想讓張鴿羽親口說出,自己不愛林術的話,或許大家的日子都會好過,沒想到那丫頭不按常理出牌,居然說出雁過無痕這樣高深的愛情哲理。她轉頭看向林術的時候,見他慘淡的面容上掛著一絲苦笑,緊咬的牙關在腮骨邊凸出來,仿佛嘴巴一張就可以露出洪水般的悲傷,可是他努力按壓著。
晚上,她躺在林術旁邊,他不說話,他的嘴巴眼角都是傷,他漸漸睡著了,嘴巴里吐出一個輕輕的名字——鴿羽。
她看著天花板,咬著被子不出聲,眼淚順著臉頰流進了耳朵里。那時候她的心生出了一把刀,以至于一見到習沐子,那把刀的刀刃都亮了。
她只是準備買點東西,卻見一個長發飄飄的女孩站在遠處張望,背著雙肩包。她這么聰明知道她當然是個學生,而這里唯一的學生就是張鴿羽。
但是,這個女孩為什么不說話。
“張鴿羽睡著了。”
許是說話的語氣透露了厭惡,那女孩直直逼近:“你很討厭她嗎?”
付嘉怡沒答話,靜靜看著她,然后皺眉:“你的笑讓我知道,你也很討厭她吧。”
那女孩不說話,拉拉肩帶:“那你就給點教訓啊,這年代就別玩什么嘴皮子功夫了,她是個怕疼的人啊!”
以至于她再想,到底疼是個什么滋味,所以才有了后來將鴿羽推倒在地面的那樣的舉動。當她看見鴿羽流出來的血的時候,付嘉怡害怕了,瑟瑟發抖,人性中那點貪婪和魔鬼般的欲望全部變成了悔恨,原來愛情讓她變成了一個惡魔。她知道,就是這一次,她離林術的心更加遙遠了!

一朵魚
寫到這我覺得付嘉怡又可恨又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