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下旬,工部局總董在英國總會二樓舉辦社交聯誼舞會,滬上不少政商名流應邀參加,璀璨的水晶吊燈下,衣香鬢影,觥籌交錯……
顧硯聲身著剪裁考究的白色西裝,寶石藍領帶在襯衣領口打了個溫莎結,跟在穿長衫的父親身后,顧瀟不停地向他引薦各界名流、精英。
“這位輪船招商局的陳主任……”
“這位匯豐銀行經理史密斯先生……”
“這位是廣和洋行大班懷特先生……”
“這位怡和洋行買辦趙先生……”
當許菲琳挽著父親許虎臂彎出現在宴客大廳時,司儀高喊:“富勝錢莊許老板到!”
喧鬧的大廳立刻變得寂靜。
許虎胖大身量,穿金色對襟馬褂配黑長袍,邊走邊朝賓客們拱手,他身旁的愛女新燙了羅馬螺旋鬈發,妝容精致,泡泡袖束腰大擺的粉色洋裙勾勒出窈窕身姿,整個人華貴典雅,輕輕松松便艷壓全場。
男賓們都看呆了,那些鶯鶯燕燕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咦?這不是那個電影明星嘛?”
“好像是哎!”
“哇,她真人比電影里還要美!”
感受到眾人熾熱的目光和驚嘆聲,許菲琳自信滿滿地環顧四周,嘴角生出一抹笑意。
顧瀟也注意到了他們,轉頭道:“硯聲,跟我來。”
父子倆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來到許家父女面前,四目相撞,兩個年輕人都暗吃一驚。
“哎喲許老弟!”
“哈哈顧兄!”
兩位長者拱手寒暄,簡短寒暄后,許虎瞅了瞅顧瀟旁邊的青年:“顧兄,這位是……”
“唔……這是我曾向你提及過的幼子,幼子硯聲在美利堅啃了幾年洋墨水,剛回國不久。”說完顧瀟轉頭向兒子介紹起這位中年男子:“硯聲啊,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滬上鼎鼎大名的商業巨擘許虎,你許叔叔涉足銀錢業和珠寶業,名下有富勝錢莊及多家珠寶店。”
顧硯聲欠身,伸出右手:“許叔叔。”
“噯呀,虎父無犬子,賢侄果真一表人材!”許虎回握。
“呃,這位小姐是……”顧瀟望著許虎身邊的年輕女子道,未等許虎開口,顧硯聲便沖她點頭:“許小姐,好久不見。”
兩位長者滿臉驚訝,目光在顧硯聲和許菲琳之間打了個轉:“咦?你們……你們認識?”
許菲琳挽住父親的臂彎,嬌羞地笑了:“爸,我和硯聲哥早在回國的郵輪上就認識啦。”
聽了她一番解釋,許虎哈哈大笑起來:“看來他倆還真是有緣哪!”笑完才想起向愛女介紹顧瀟:“菲琳啊,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滬上著名的實業家顧瀟,你顧伯伯涉足紡織業和房地產,擔任上海總商會會長、紗布交易所理事長,不久前更是憑借房地產納稅大戶的身份躋身公董局董事之列,可謂力貫中西,路路通達啊!”
“欸,老弟過譽啦,不過是些虛銜!”顧瀟笑著擺手。
“顧伯伯好。”許菲琳欠身。
望著眼前這如花似玉的女子,顧瀟嘆道:“許老弟好福氣呀,令嬡才貌雙全乖巧懂事,真叫人羨慕!”
許虎搖頭輕笑:“小女任性得很,當初執意渡洋求學,才在威爾斯利女子學院念了一年光景,便發電報說想家,不要念了……也罷,國內也有女子大學嘛,女孩子原該待在父母身邊才叫人安心!”
“這倒是,這倒是。”顧瀟頷首。
四人正說笑間,顧君燁從絢麗燈光中走過來,他穿一襲筆挺的黑色光面西裝,依舊是油光水滑的背頭。
“喲,君燁也來啦!”許虎笑道。
“許叔叔!”、“爸!”顧君燁向兩位長輩傾身。
“大哥!”兄弟倆目光交織時,顧硯聲先開了口。
許菲琳愣住:“原來……顧君燁竟是顧硯聲的兄長?”
這時,華爾茲舞曲緩緩奏響了,顧君燁紳士般地俯身,沖她道:“許小姐,賞臉嗎?”
許菲琳翻了個白眼,旁邊的許虎不明就里,笑著催促:“去吧,去吧!”
顧君燁趁機捉住她手腕,許菲琳極不情愿地跟隨他步入舞池……
不跳舞的賓客們仍在忙著交際,一名穿著黑綢長袍的中年男人瞧見了顧瀟,穿過人群朝他走來。
“噯喲顧老板!”轉眼間男人已來到顧瀟面前,笑呵呵地拱手。
“哈哈哈,沈老板!”顧瀟舉著高腳杯與他擦肩而過。
男人怔住,微微側過頭,見顧瀟正與有著“江北船王”之稱的航運業巨子沈青山熱聊……
這碰了一鼻子灰的男人姓潘名定邦,是法租界最大的青幫頭目,人稱“潘閻王”,多年來出入于黑白兩道,游走于政商之間,在滬上叱咤風云一手遮天,幾乎沒人敢去招惹。
可顧瀟偏偏是個硬骨頭,對于潘定邦的幾番主動示好,絲毫不給面子,令其當眾出丑,這口惡氣“潘閻王”無論如何也咽不下,恨意在心底悄然滋長。
一名西裝革履、手端紅酒杯的青年走過來立在他身旁,朝不遠處的顧瀟斜睨:“爸,這老東西也太猖狂了,根本沒把您放在眼里!”
老潘狹長的眼里閃出凌厲,將兒子手中的酒杯掠過一飲而盡。
父子倆正在氣頭上,一位身著戎裝、軍官模樣的男人挽著個妖艷女子朝他們走來,此人正是直系軍閥占領上海后,派來管轄華界的一名軍官,新任“淞滬護軍使”周明,他身旁的妖艷女人是十里洋場有名的交際花李如蕓。
李茹云盤著發,臉頰兩側各垂有一縷鬈發,粉撲子臉,嘴唇涂抹得亮晶晶,穿一襲黑絲絨高開叉旗袍,胸部鼓蓬蓬的,蓮步輕移間一雙白皙修長的美腿若隱若現。
“潘老板!潘公子!”軍官叫道。
“周軍使!”父子倆換上笑臉迎了上去。
簡短寒暄后,潘定邦將目光移到交際花臉上:“咦?這不是……茹蕓小姐嘛?”
“潘老板,您記性可真好喲!”女人搔首弄姿,眉梢眼角皆是風情。
潘定邦是出了名的風流好色,年輕時就孟浪,一把年紀了仍不消停,見這李茹云年輕貌美身材火辣,差點流口水。
周明諂笑著做了個邀請的手勢:“潘老板,潘公子,咱們到那邊坐坐,喝一杯吧!”
那交際花頗有眼力見兒,嫩白的手指在周明肩頭輕捏了捏,嗲聲嗲氣地說:“明哥,你們談事情,我去那邊和朋友打聲招呼噢!”
周明點頭應允。
隨后三人來到一處沙發旁坐下,潘定邦傾身:“周軍使,明晚我有批私貨到達吳淞口,托周軍使行個方便。”
周明信誓旦旦地保證:“潘老板請放心,一路有水警營便衣護送,不會出問題的。”
潘定邦哈哈大笑:“那就好……周軍使,我敬您一杯,預祝我們首次合作馬到成功!”
周明舉起酒杯碰了上去。
舞池里,顧君燁的手不安分了,手掌滑過許菲琳背部,舞曲剛好到了轉身的動作,許菲琳一個旋身抬起右腳,高跟鞋的鞋跟狠狠踩在男士皮鞋的鞋頭上。
“哎呦哎喲!”顧君燁疼得直咧嘴。
“你自己跳吧!”她猛得推開他,得意地朝舞池外走。
轉眼間已坐在角落的沙發里,不久,兩位英俊男人前來搭訕,都被她以高冷的姿態拒絕了。
“許小姐!”又一位勇士近前。
她不耐煩地抬起頭,眼前的男人身材頎長,穿著黑色光面西裝,油光水滑的大背頭梳得像狗舔過的一樣,可不就是顧君燁嘛!
顧君燁嘴角微勾,自顧自地坐了下來:“怎么一個人喝悶酒啊?還在生我氣?”
她懶得搭理,托住下巴臉轉向一邊。
“我想,我們之間有點誤會……”顧君燁傾身湊近,口中的酒氣混著男士香水味哈在她臉上,熏得她胃里犯嘔,她一下來了火氣,猛的推開他:“走開啊!你這種登徒子最好離我遠一點!”
罵完霍的起身,氣呼呼地走了。
顧君燁苦笑著搖頭,瞥見她剛才用過的酒杯杯口殘留一抹口紅印痕,便端起那酒杯,輕晃著,目光落在那抹嫣紅上。
下半場舞會開始時,許菲琳向顧硯聲屈屈膝,做了個邀舞的動作:“先生,賞臉嗎?”
周圍目光都在盯著他們,顧硯聲只好隨她步入舞池。
不少男賓朝他投去艷羨的目光,沒人發現昏暗角落里還隱藏著一雙充滿妒恨的眼睛,顧君燁捏緊杯頸,心里像火燒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