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英國總會舞會上偶遇顧硯聲后,許菲琳這一向勤往顧家跑。
兩家關系原本就不錯,許母在得知女兒傾心于顧家老三后,更是有意想結親家,私底下她跟丈夫盤算著兩家聯姻的種種好處,“他顧家涉足紡織業和房地產,咱許家搞銀錢業和珠寶,兩家都是滬上首屈一指的名門,菲琳若能嫁給那三公子,倒是錦上添花珠聯璧合呀!”
聽聞顧母是出了名的愛打牌,許家母女便投其所好充當牌搭子,常張羅牌局,牌局有時設在顧公館,有時設在許公館,為哄得顧母歡心許菲琳故意輸錢給她,一來二去這一老一小很快就熟絡了,如今她隔三岔五再往顧家跑,已經不需要母親作陪了。
一向好面子的許虎對此頗有微辭,在他的傳統認知里女人還是矜持些好,但出洋鍍了一層金的許菲琳卻不以為然,她思想西化,可不管什么風言風語繁文縟節,認為女子主動追求愛情,恰是文明開化之舉。
這日許家南京路的珠寶店新到一批緬甸翡翠手鐲,還有從歐洲海運過來的火油鉆戒指,許菲琳精心挑選了兩樣……
午后的暖陽照進霞飛路顧公館的高墻深院內,許菲琳依舊是垂肩鬈發,穿著奶白洋裙,外頭搭了件綠格子呢大衣,拎著牛皮挎包,一腳踏入林公館客廳。
女傭秦媽見了,滿臉堆笑著迎了上去:“咦許小姐?您來了,太太在露臺喝茶呢,我去叫她!”
“欸不用啦,我去看她!”許菲琳笑吟吟地說,踩著褚石色木質樓梯“蹬蹬蹬”步履輕盈地上了樓。
寬敞的露臺上養著不少奇花異草,柵欄處爬滿了蒼翠欲滴的爬山虎,露臺中央擺放著一套原木色桌椅,一把白色遮陽傘高高佇立在桌椅上方,周氏正靠在椅子里閉目小憩,她上半身在陰影里,僅有一只腳伸在陽光下。
“伯母!”許菲琳輕聲喚道。
周氏緩緩睜開眼,直起了身子:“噯喲許小姐,什么時候來的呀?快請坐快請坐!”
許菲琳微微一笑,坐在她對面的木椅上。
“許小姐,請用咖啡。”女傭彎下腰將小巧精致的咖啡杯盤放在圓桌上。
“怎么也不通個信兒啊,這可真是怠慢啦!”周氏話里含著歉意。
“伯母,您太客氣了,以后也別叫我許小姐許小姐的啦,聽著生分,您叫我菲琳好啦!”許菲琳笑盈盈地說。
說完她從挎包里取出一大一小兩個包裝精美的首飾盒,放在桌上:“伯母,這是送給您的。”
周氏微微一愣,打開較小的首飾盒,驚得說不出話嘴巴張成了O型,小首飾盒里是一枚碩大的散發著幽幽藍光的火油鉆戒指。
“啊喲,這么大這么閃的火油鉆我可是頭一回見,要把人眼睛閃瞎啦!”周氏眨眨眼,嘖嘖贊嘆。
“伯母,這是新到的西洋貨,數目稀少,和您尊貴的身份很相配呢!”
許菲琳又將另一個稍大的首飾盒打開,取出一只冰綠的翡翠玉鐲,不緊不慢地說道:“還有這只翡翠手鐲,是我在國外讀書時從古玩市場淘來的,聽說是前清王府流出的。”
“喲,是嘛?讓我瞧瞧!”周氏對玉器素有研究,也收藏過不少稀罕貨。
她舉起手鐲借著光左看右看,端詳了一陣兒嘆道:“噯呀,這翡翠是極品貨,水頭足,色澤飽滿,比我收藏的那些還好,堪稱有價無市呀!”
“伯母,您可真識貨,好物覓知音。”
“這……這可使不得,這兩樣東西都太貴重了,我不能收,還是你自己留著吧?”周氏將禮物放回,推到許菲琳面前。
若說不動心那是虛話,天底下有幾個女人能夠抵抗珠寶鉆石的誘惑呢?這兩樣寶貝可謂直戳周氏心窩,她越看越喜歡,眼里閃著熾熱的光,嘴上卻又不好意思地惺惺拒絕。
許菲琳早已看穿,起身道:“伯母,您就別客氣啦!來,我幫您戴上!”
她不由分說地將鉆戒、手鐲套在了周氏的手指和手腕上。
夜晚九點多,顧瀟穿著睡袍從浴室走出,咳咳嗽嗽地走進臥室,隨手拿起臺燈旁的一本雜志靠在床頭翻看。
周氏正端坐在梳妝臺前涂抹雪花膏,見鏡子里閃過丈夫的身影,扭過身子道:“欸你瞧瞧這個,這么大塊火油鉆足有七八克拉吧?”她伸展五指,滿臉得意地朝丈夫炫耀。
“又買戒指啦?”顧瀟掀了掀眼皮。
“哪有,這是許小姐送的,她今天還送我一只翡翠玉鐲,成色看著蠻好,說是前清王府流出的。”
顧瀟手一滯放下書,思忖片刻道:“這個許小姐倒是出手大方,前段日子還送了塊價值不菲的浪琴腕表給我,唔,還有榮昌祥定做的西裝……你說……他是不是看上……看上咱家硯聲啦?”
周氏白了丈夫一眼,冷笑道:“這還用說?你可真是榆木腦袋后知后覺呀,這么明顯的事兒,我早看出來啦!”
說完站起身,搓著手朝床邊走去。
“那你覺得……這許小姐人怎么樣?”顧瀟直起身子饒有興致地問。
周氏掀開被子靠坐在床頭,尋思了片刻才說:“這姑娘家世和模樣都沒得說,只是……”
“只是什么?”顧瀟不解。
周氏笑了笑:“過去的名門閨秀呀最重閨范,如今這許家千金倒好,三天兩頭往男家跑,這般拋頭露面倒追男子的做派,我可真是頭一遭見!”
顧瀟渾不在意地笑了:“你呀,你這是老眼光啦!世風不同了嘛,何況人家出過洋,我看這姑娘倒是率真可愛,只是不曉得咱兒子咋想?”
“哼,你休要取笑我,我不過私底下這么說說,我何嘗不曉得兩家聯姻的好處呀,許虎就她這么一個獨女,硯聲若是娶了她,將來許家那些財產還不都是咱顧家的?”
“哈哈,你這如意算盤倒是打得精!”
……
周末陽光明媚,幾絲淡淡的云纏繞在霞飛路兩側高高的梧桐枝上,顧硯聲照例休息一天。
許菲琳今天是精心裝扮了的,梳了條小辮搭在肩頭,頭戴紅絨線貝雷帽,穿一襲簇新的白色呢大衣,腳踩紅色尖頭皮鞋,看起來十分摩登,嬌俏可人。
周氏見她手里拎有禮盒,假嗔道:“菲琳啊,你人來看我我就很開心啦,干嘛總是這么客氣呀,又讓你破費了,下回再這樣我可不依噢!”
“伯母,您言重啦,不過是些小點心,我剛才路過一家俄國面包店,看有好多人在那兒排隊,聽說那兒的拿破侖蛋糕很出名,就順帶買點兒,也不知道合不合您胃口……”
周氏笑著接過。
許菲琳朝四周看了看,問道:“伯母,硯聲哥在家嘛?”
“在呢在呢,今天周末他在家休息,難得放松一天,待會兒呀你們出去走走,看看電影,吃吃西餐……你們年輕人天性愛玩,悶在家里要悶壞的!你坐會兒啊,我去叫他!”周氏眉飛色舞,說完扭身上了樓。
不多時,身著米色襯衫咖灰西裝坎肩的顧硯聲從樓上下來。
兩人驅車到達靜安寺路的夏令配克大戲院,觀看了十點半放映的那場電影,是一部歐洲默片。
走出戲院已近晌午,許菲琳臉上還帶有余興,滔滔不絕地回味著電影,顧硯聲卻顯得心不在焉。
“硯聲哥,不如我們先去德大西餐廳去吃牛排,那兒的德式腓力牛排可出名了,然后再去Marcel咖啡館吃巧克力蛋糕,不過這家的咖啡味道不如另一家,吃完蛋糕呢我們去飛達咖啡館喝咖啡……
啊!還有卡爾登飯店的奶油葡萄雞也是一絕呢!硯聲哥,今天難得出來放松,我們多去幾家餐廳!”
她興奮地比劃著。
“吃頓飯居然要跑好幾家餐廳,看來這位千金小姐還真是不好伺候……”顧硯聲心底暗嗤一聲,苦笑道:“許小姐真是好胃口啊,實在抱歉,我今天沒那么多時間,我看還是就近選一家吧?”
許菲琳溜了他一眼,見他臉色淡漠,心情立馬跌倒谷底,剛才的興奮勁兒蕩然無存了。
草草吃完東西,顧硯聲找了個借口脫身,許菲琳呆愣在餐廳門口,臉色由白轉紅,又由紅轉白……
這段時日她總往顧家跑,百般討好二老,陪周氏逛街打牌,送各種貴重禮物,任誰都看得出許家千金對顧家三少爺的“企圖”。
“既然他這么不情愿,何必答應陪自己出來逛呢?真是莫名其妙!”她氣呼呼地想,越想越生氣,腳尖猛得用力,將路邊一顆小石子踢飛,好巧不巧的是小石子竟飛撞到迎面駛來的黑色福特轎車的車頭上。
“壞了!”許菲琳心里咯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