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曼按照往常的習慣，比約定時間提前10分鐘到了餐廳，本想找個位置先坐下，誰知道剛往里走沒幾步，就看見了孫濤。

　　比起陳嘉良，孫濤幾乎沒什么變化，當然，陳嘉良的外表也沒變多少，但整個人的氣質完全不一樣了，那是不需要西裝皮鞋武裝，就能讓人感覺到時光之力的約束感，而前方坐在靠窗餐桌邊的孫濤，耳上掛著耳機，手里專心致志地玩著游戲，白T襯衣牛仔褲，能夠和徐曼記憶中的他完美重合。

　　“女士？”許是因為不明白她為何突然站在走道上不動，服務員在旁邊出聲提醒道。

　　收回心神，徐曼走到桌邊坐下，孫濤頭也不抬：“不好意思，這里有人了。”

　　徐曼沒吭聲，將胳膊放到桌面上，手撐下巴看向孫濤的屏幕，是近些年很火的推塔游戲，黃子銘也很喜歡，不一樣的是，孫濤很安靜，黃子銘卻會邊罵邊玩。

　　“不好意思，我說.......”察覺到對方并未起身，孫濤終于百忙中抬了個頭：“啊，是你啊，來這么早。”

　　大概是因為孫濤自來熟的功力，徐曼完全沒有感到預想中的尷尬，隨口接道：“你不也早來了。”

　　“你們女生不是喜歡遲到嗎？”孫濤摘下松松垮垮掛著的耳機，放下手機，向服務員招了下手。

　　“你這叫性別偏見。”徐曼回他。

　　“好好好，我的錯。”孫濤笑著從服務員手里拿過菜單遞給徐曼：“先點菜，餓死了。”

　　“有什么忌口嗎？”徐曼習慣性問了一句，問完反應過來，以前一起吃過飯，他好像沒什么忌口。

　　孫濤愣了一下，搖搖頭，隨即說道：“你和嘉良還真像。”

　　聽到這話，徐曼毫無反應，依然專心致志地研究菜單，連眉毛都不曾動一下，直到點完自己感興趣的菜品，將菜單遞回去時才十分隨意地回了句：“是嗎？”

　　大學時也就一起吃過幾頓飯，在孫濤印象中，徐曼似乎一直都是這樣喜怒不形于色，她給人釋放的訊息太少，讓孫濤難以捉摸她對陳嘉良的態度，微微嘆了口氣，隨便點了兩個招牌，就打發走了服務員。

　　孫濤一邊為兩人添水，一邊整理思緒，到底要怎么開口？

　　還沒等他琢磨出個所以然，徐曼就單刀直入：“說吧，他有什么苦衷？”

　　孫濤怔愣了那么一下，隨即笑出聲：“你可真是......”

　　等了十幾秒，也沒等來后面的形容詞，徐曼喝了口水，有些驚訝于孫濤的欲言又止：“我真是什么？印象中，你可不是什么有話不直說的人啊。”

　　“那在你印象中，陳嘉良是個怎樣的人呢？”孫濤避而不答，回問道。

　　徐曼忽然笑了，她似乎發現了一個有趣的人類共性，越是迫切想要表達些什么，越是會不自覺繞彎子，仿佛只要鋪墊夠多，事情就能解決得更順利似的。

　　“孫濤，你應該知道，現在討論他在我心中的形象已經毫無意義，大家都挺忙的，有話就直接說開吧。”徐曼直截了當地說。

　　徐曼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溫溫柔柔，臉上也帶著笑，那張頗具江南特色的臉顯得愈發善解人意，可孫濤偏偏就感覺到了一絲冷漠。

　　他無意識地轉動著手機，嘆了口氣：“好吧，你和嘉良在一起的時間也不算短，不知道他有沒有跟你提起過他媽媽？”

　　“他媽媽不是意外過世了嗎？”

　　“是的，那你知道是怎么出的意外嗎？”

　　徐曼搖搖頭：“不知道，他很少提自己的家人，我只知道他媽媽不在了，他跟爸爸似乎也不是很親密。”

　　“他是你男朋友，你就不好奇他的家庭狀況？沒主動問過？”孫濤實在想不通，在一起兩三年，就算一方沒主動說，也會好奇彼此的家庭境況吧。

　　“坦白講，有時候會好奇。”徐曼還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樣子：“但也不是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如果他不想說，我也沒必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吧。”

　　“你那時候真的喜歡嘉良嗎？”孫濤不自覺提高了音調。

　　“？？？”徐曼不解，為什么所有人都在質疑這件事：“不然呢？我為什么和他談戀愛？閑得慌嗎？”

　　孫濤看著徐曼的眼睛，似乎在分辨什么，隨即開口道：“我只是覺得你太理智了......算了，現在糾結這些也的確沒意義”沉默幾秒后，他繼續道：“他媽媽當年去世，其實是因為一場車禍，是意外，但也不全是意外......”

　　徐曼就這樣，從孫濤口中得知了陳嘉良失去母親的全部過程，再次回憶起他誤會自己的那個場面，恍然和孫濤描述的他去停尸間認尸的畫面重合，原來，她私自給陳嘉良判定的“大男子主義”，源自一次痛徹心扉的創傷。

　　她不知道說些什么，說抱歉或是說原諒，似乎都沒什么道理，若是當年知道這件事，徐曼或許會改變和陳嘉良的相處方式，讓他更有安全感，或是發生了那件事之后，自己更能理解他的不信任。

　　可她不知道，所有事情也已經發生了，自己也因此失去了戀人和朋友，沒有誰比誰好過一點。

　　一口氣灌下一杯水，看著桌上兩人幾乎都沒怎么動的飯菜，徐曼呼出一口氣：“我知道了，謝謝你。”

　　“你......就沒什么別的想說的？”孫濤以為，陳年真相見了光，當事人總會改變些什么。

　　看著孫濤略帶期盼的眼神，徐曼苦笑：“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我只能說，我現在理解了他當年的所有作為，也覺得有些釋懷，原來不是我糟糕到讓人無法信任。”

　　“那你原諒他了嗎？”

　　徐曼點點頭：“以前說原諒是假的，但這次，是真的。”

　　孫濤嘴上沒再接話，但他的眼神直白地透露出一句話：既然原諒了，那你以后對他的態度也該有所改變吧。

　　徐曼忽然覺得陳嘉良算幸運，畢竟，孫濤這種設身處地為他考慮，想方設法幫他的朋友，也并不多見。

　　人人都有苦衷，可不是人人都能被理解，多少人的痛苦，在旁人眼里，都是無關痛癢的小事，未曾言明的情緒被讀懂，多難得。

　　徐曼看了孫濤一眼，之后指著桌上那道幾乎還滿盤的糖醋排骨說：“我曾經很喜歡吃這道菜，雖說只是道家常菜，但味道都千差萬別，以前聽說上海哪個餐館做得好，不管多遠多偏，我都會過去嘗一嘗。”

　　“嗯？”孫濤睜大眼睛，不明白話題為什么突然成了糖醋排骨。

　　“可我后來不喜歡了。”徐曼夾了一塊排骨放進嘴里，慢悠悠咽下去才接著道：“它對我來說就成了一道極其普通的菜品，飯桌上可有可無，做成什么樣，我也都能接受。”

　　孫濤在努力用理工男的思維去理解徐曼這段話想要表達的意思，他感覺自己似乎懂了一點，可不等他想出個所以然，就聽見徐曼蓋棺定論一樣說了一句：“陳嘉良有你這樣的朋友，應該感到幸運，但我對他的喜歡已經過去了，不管你們信不信，我曾經很喜歡過他，當年也不是沒有試圖挽留過，雖說現在知道了，一切都情有可原，可原諒歸原諒，我們早已經結束了，我沒有走回頭路的習慣。”

　　“但對他來說沒結束啊。”孫濤有些急切：“你就不能再給他一次機會嗎？”

　　“孫濤。”徐曼將他的水杯倒滿，推到他面前：“我已經開始新的生活了，陳嘉良很好，他值得擁有一個全心全意愛他的人，而不是你所謂的‘多一次機會’。”

　　孫濤有些泄氣，往椅背上靠了靠，嘆氣道：“行吧，其實我來之前也預料到了這個結果，本來只是想讓你知道當年的事情，一不小心就說多了，你......”猶豫幾秒，他還是問出了口：“現在身邊是不是有人了？”

　　徐曼的第一反應是想否認，可幾秒之后，腦海中就劃過程波的臉，心里多了幾絲異樣，為什么會突然想起他？他算不算身邊人呢？掩飾似的抓起水杯喝了口水，才回應：“如果你指的是男朋友，還沒有。”

　　“哦，沒有啊，我聽嘉良說，除了他，還有人在追你？”

　　徐曼笑：“幾年不見，你怎么也變得這么八卦？”

　　“哈哈哈，隨口問一問，不想說就算了，反正我今天要傳達的事情已經說完，話說你也回國站穩腳跟了，回頭找個時間，咱們叫上校友們聚一聚。”

　　“行啊。”徐曼隨口應了，雖然她并不想參與，但成年人嘴里的“回頭”基本等同于“永遠不”，沒必要當面駁人家的面子。

　　之后兩人又說了些無關痛癢的話，就結束了這場飯局，而徐曼剛走出餐廳，就收到了程波微信：在干嘛？

　　不知道為什么，之前聊天她也沒什么情緒起伏，可剛才孫濤的問題之后，這樣一個簡單的問候語，都讓她心頭一跳。

　　程波對自己來說到底意味著什么？自己真的只是拿他當普通朋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