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讓人難以入眠的夜晚。

　　長媽記得，長寧要去外地上大學(xué)的時候，她曾經(jīng)特意叮囑，不許和外地孩子談戀愛，嫁得太遠不好。

　　長寧那時怎么回答她的來著？

　　“媽，我不想將來有一個和我一樣的小姑娘。一日三餐，藥比飯吃得準(zhǔn)時；一年四季，長褲加身，不能跑不能跳。我羨慕那些……我想將來一個人?！?p>　　“那你老了怎么辦？”

　　“我有錢啊。到時候和你一起在養(yǎng)老院，看太陽東升西落，看云卷云舒，看星辰大海，或者西樓望月，江舟聽雨。有錢真好啊……”

　　今天，她一下有了女婿，將來還有一個香香軟軟的小外孫……長媽伸手揩了一下眼角，這是喜悅的淚水，雖然還是咸澀的。

　　“哦！什么腦子！”長媽抬手在自己腦袋蓋了一巴掌，“這消息一個接一個地給我雷的，還沒跟我說有幾個月了！”

　　已經(jīng)下到一樓有的長媽轉(zhuǎn)身又順著樓梯上去了。推門——

　　聽到開門聲，長寧從床上撐起上半身，“老媽？又咋的啦？”

　　長媽就開了一條縫，手機拿著空盤子，站在門口沒進來，看見長寧躺床上了，笑道，“睡了？行，早睡身體好?！?p>　　長寧無語，“老媽，你上來干嘛的？”

　　“哦，我就問你幾個月了？”

　　“三個月多了?！?p>　　長媽點頭，“那好，你睡吧，我下去了。燈要給你關(guān)嗎？琰琰還沒上來……嘖，這孩子不會在廚房洗鍋吧？”

　　長媽像是想起什么來一樣，抬手把門一關(guān)，啪嗒啪嗒地下樓了，只剩長寧在那邊望天，“還說我毛躁，自己還不是一驚一乍的。真是……唉，睡覺！”

　　你別說，長媽進廚房的時候，莊明琰還真的在刷鍋，洗碗池臺上已經(jīng)摞了好幾個洗得發(fā)光的鍋了。

　　“哎，不要做了，不要做了，放著放著，我來做?！遍L媽搶過莊明琰手上的絲瓜囊，手臂隔開他和洗碗池，“這些都不要你做，快點上樓睡覺?！?p>　　莊明琰笑，商量語氣，“很快了，我只要再過一次水就行了?！?p>　　長媽趕人，“走走走，我還沒老得洗不動鍋了?！?p>　　莊明琰還想說點什么來，長媽好歹也看著他兩年多，他現(xiàn)在心里想什么，她還能不知道？“你們年輕人難得回來，今天早點睡，明天帶寧寧去逛一逛，走走路鍛煉鍛煉。她懶，以后怕不好生?！?p>　　莊明琰怎么能聽不出長媽話里的意思，于是也不矯情，“那我上去了?！?p>　　長媽點頭，“嗯。早點睡。明天等著我叫你們了再起床。這里不比你們那邊，冷，多睡一會兒?！?p>　　“好?！?p>　　長媽聽著莊明琰上樓了，然后才動手處理這些刷得更新買的一樣的鍋?？催@鍋發(fā)亮的程度，果然是只要再用水過一次就成。

　　老房子本來就沒什么隔音可言。長寧和莊明琰住的是樓梯左邊的大臥室，樓下是堂屋，堂屋邊上是廚房，這動靜，沒有很大，但是也足夠長寧聽個大概了。

　　“誒，你不會把我媽廚房里的鍋都刷了個遍吧？”長寧端坐在床頭，好奇問他。

　　莊明琰一本正經(jīng)回答，“沒，土灶上的鍋老媽天天用，很干凈，我沒刷?！幣饉季褪牽送獵顩]刷，其他鍋都沒能幸免，他全都刷干凈了。

　　長寧猜到他刷了不少鍋，然而沒想到他刷得這么徹底。忍不住給了他一個大拇哥，“莊明琰，你上輩子怕不是心靈手巧的田螺姑娘吧？”

　　長寧越想越覺得自己真相了。否則，他怎么那么擅長下廚？而且家里的一切家務(wù)，他也都做得那么井井有條的，讓她無可挑剔。

　　莊明琰手上還殘留有刷鍋時的洗潔劑，他剛剛也沒來得及沖洗干凈，這會兒隱隱有些發(fā)熱，他要盡快洗掉。但如果讓他知道長寧是怎么想的，他一定不用手也能讓長寧認清現(xiàn)實——他家務(wù)好到底是為了誰！

　　H市雖然也是名副其實的城市，但是，相對于車如流水馬如龍的繁華大都A市，H市還是更加偏向養(yǎng)老宜居城市，慢節(jié)奏，少喧囂，環(huán)境好。

　　昨天來的路上，長寧基本就可以用一句話來概括，上車睡覺，下車尿尿。一連睡了將近七個小時，昨晚雖然睡的時候挺遲了，但是睡眠質(zhì)量，她今晨早早就醒了。

　　開窗霧蒙蒙的，晨光斜著從房檐瓦片上落下來，淡淡地鋪在地上，時不時還有雞鳴犬吠鳥叫，愜意地不行。

　　“醒這么早？家里的床不好睡？衣服外套去加一件，天氣冷。你現(xiàn)在不能感冒?！遍L媽端著盤子，剛好從門外進來，抬頭就看見長寧在樓上窗戶邊發(fā)傻。

　　長寧吐舌，她沒想到會被老媽抓包，又不想被念叨不停，“哎呀，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冷。”

　　“穿完了就下來吃飯，稀飯裝起來冷得快?！?p>　　長寧應(yīng)聲下樓，莊明琰拿著外套跟在她后頭。

　　“哇，泡橄欖！”只是一眼，長寧味蕾蘇醒，雙眼放光，一下就來了胃口，伸出拇指和食指，拿起一個就往嘴里塞，吃的津津有味的，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

　　長媽舉著筷子要打不打的無可奈何，只能嘴里訓(xùn)斥，“多大了，像什么樣子？手洗了沒？細菌都吃到肚子里了。”

　　長寧嘴里嚼吸著浸足了味道的橄欖，懶得反駁，只是忙里偷閑地對莊明琰極力推薦著醬油泡橄欖。

　　一顆橄欖，幾口白粥，再時不時來幾口油餅蘸魚露，嘖嘖嘖，勝卻人間無數(shù)。

　　胃口稍稍滿足以后，長寧這才有閑心關(guān)心別的事情，“老媽？阿瑾嘞？”

　　長媽聽見長寧問盛瑾，動作稍僵，“哦，明明是你給人帶回來的，現(xiàn)在才想起人家小姑娘來？會不會太晚了？”

　　長寧一擺手，“都是一家人，做什么這么客氣，就跟回家了一樣啊，對不對？所以，小姑娘去哪兒了？我沒在她房間看到人?！?p>　　長媽不置可否，只說大清早看見盛瑾脖子掛著相機出門了，說是要去采風(fēng)，讓我們別等她吃飯了。

　　長寧咬著筷子點頭，剛想再來一顆泡橄欖。誰曉得長媽魔爪就伸到了她臉上瘋狂蹂躪，“跟你講多少遍了，咬筷子不對，不能咬。你這是全把我的話當(dāng)耳旁風(fēng)了是吧？欠打?！?p>　　長寧也沒反抗，就憋著嘴看莊明琰，看他什么時候救她。

　　“看什么看？”長媽兇長寧一聲，然后又噙著笑對莊明琰說，“來，琰琰快吃，飯涼了傷胃，趁熱吃?！?p>　　莊明琰除了笑還是笑，乖巧地應(yīng)聲，“好，媽，你也吃?！?p>　　長媽也笑，姨母笑，“誒。吃，快吃，多吃點。?！?p>　　三個人的友誼總有一個很尷尬。長寧此刻深覺自己應(yīng)該就是長媽充電話費送的，而莊明琰才是她懷胎十月的心肝兒肉，這親熱勁兒，她必須化悲憤為食欲。而這么做的后果很現(xiàn)世報——

　　長寧吃太多肚子脹，需要出門轉(zhuǎn)轉(zhuǎn)消消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