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透鏡:急轉
九月二十一日,夜。
夜幕下的樹林營造出極其強烈的陰森氛圍。
踩在腳下的落葉與枯枝發出孤獨的脆響,魏行云數次產生了“迷失在森林”的錯覺。
當然是錯覺。他現在有無比清晰的導航指引,何況這里是度假村周邊的“景觀樹林”,想迷路都難。
本次的任務是對全界會本部的“壓制”,要求抓獲其高層并控制其一般成員,消除超能力風險后移交警方。
移交給警方是規矩也是客觀要求——“組織”的人手不足以一次性處理全界會。“組織”雖然現在地位特殊,但其前身畢竟是省一級的機關,因此實際仍基本以省來劃分管轄范圍方便行動。故而雖能力不成問題,但人手嚴重不足。各省常備的人手光是包圍上回的納博科夫天文臺都比較吃力,想真正包圍一個度假村更是不可能,即使從外省調人過來恐怕也做不到。
——如此說來,這回的任務會重演天文臺事件嗎?該不至于,天文臺那次又是雨又是遭遇戰的……
魏行云又走出一段距離,腦袋里正不自覺地回想天文臺事件,眼前忽然一亮。是“組織”設下的一處集合點。
兩張折疊桌拼在一起,桌上光亮處擺著兩臺筆記本電腦和一支充當臺燈打開的手電。有七八人聚在此處,靜待下一步命令。
“抱歉我來晚了……”
魏行云輕聲道歉,但話才說到一半,他與離得最近的一人恰巧視線相交,然后直接愣住了。
“你怎么在這里?”“是你?”
他看著眼前的關憶,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關憶是天文臺事件之后“組織”在許作家里發現的失憶少女,因任務要求魏行云專門和她有過交流,之后又順著她的關系去和她的弟弟關航接觸過,算是印象不淺。
對魏行云而言,關憶象征著天文臺事件的尾聲。說得再夸張點,關憶象征著魏行云從“超出他接受范疇的劇變的世界”回到“他熟悉的雖有變化但不徹底的世界”。此時這個“分界線象征”又出現在了類似的情形中,無異于“不祥的預兆”,他的大腦直接宕機,沒有任何思路。
周圍的其他執行者只是看他們一眼,無意摻和進對話。
關憶雖然也表現出了驚訝,但程度很普通,她單手叉腰,帶點尷尬地說:“好久不見。”
一句“好久不見”讓魏行云確定了沒認錯人,然而大腦實在轉不過來,嘴上機械地重復了一遍之前的問題:“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任務唄。”關憶答道,“我現在好歹是‘組織’的兼職員工,這兩天大學又正好沒課。”
大學、兼職、任務、組織,亂七八糟的關鍵詞擠在一起,魏行云更感頭痛,口袋里的手機也忽然一震來擾亂思緒。等理性好不容易回來了些,他才道:“你說……你加入了‘組織’?”
“是啊,你應該知道啊?”反倒是關憶面露不解之色。
“???”
魏行云正欲反問,忽然想起E市關航那個任務結束時自己接到的信息。內容固然沒有營養,但發信人確實標著“關憶”。當時自己正和孫喜晴待在一起,這事就直接拋諸腦后了。
關憶也正好說道:“之前我在‘組織’專用的通信平臺上不是還問過你我弟的事嗎?”頓了頓,又自言自語般說道,“……不過你沒回復我來著,是信息發送失敗了?”
魏行云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關憶顯得比之前要開朗健談不少,估計是天文臺事件那會兒情況特殊——又是失憶又是寄宿陌生人家、接受神秘組織詢問——使她表現得比較拘謹,現在才是自然的狀態。
——可是“組織”為何要招這么個自然的大學生呢?不可能是正規應聘,不可能是許作那種五年前失憶,難道是覺醒了超能力?哪可能這么巧?
關憶身體湊過來,低聲說:“喂喂,正好問一下,你跟我弟到底說了什么?”
“你弟?”走神的魏行云又沒反應過來。
她貼得更近,道:“我弟他在電話里問你是不是我男友,為什么會冒出來‘男友’這回事?再怎么掩蓋身份也不至于謊稱男友吧?”她嘴上雖是在問“說了什么”,但語氣似乎已經一口咬定是魏行云對關航謊報了男友身份。
“男友這事……是關航主動提的?!蔽盒性鋪拱祝八孟裼X得我肯定和你有什么關系,問我是不是你的男友。我算是借坡下驢。”
“嚯……”關憶思考一會,又問,“可你沒有露餡嗎?你單方面扮我男友很快就會露馬腳吧?!?p> “應該沒露餡?!蔽盒性普f得也沒底氣,“關航沒怎么用這方面的問題為難我。我猜他可能只是覺得‘男女朋友’比較有趣,開玩笑一樣提的。”
后半句是魏行云的推測,他感覺關航早就知道他和關憶并非情侶。不過既然關航無意揭穿,魏行云自然也不會主動提起。
這個推測有點冒犯人,原因在于假定了“關航僅僅因為有趣就可以對著外人亂給親姐編排對象”。不論猜沒猜對都相當容易激怒關憶。但魏行云一時也想不出更合適的措辭,只好如此說出口。
關憶再沉思一會,出人意料地平靜說道:“我弟可能是喜歡那種假說才故意那么問。他有那種傾向?!?p> “傾向……”
“——別一個勁說悄悄話了。”
一名執行者向他們走來,結束了本也臨近結束的對話。
關憶條件反射般地飛快與魏行云拉開距離,二人看向來人。
來人頭戴黑色鴨舌帽,身穿深灰色襯衫和黑色運動褲。幾乎要融進夜色之中。這打扮令魏行云頗為眼熟,只一時記不起是誰。
他開口道:“魏行云,對吧?這位是關憶?”
“是的,我是關憶?!標P憶忙應道。
“我叫袁承祥。”來人說話簡練,“‘組織’安排三人一組行動。我們三人是一組,先來安排下具體的分工。”
魏行云摸出手機,確實有“組織”來的信息。
三人一組,任務開始后會有身為“預言者”的高層在現場進行整體調度,每組的具體工作方式則由小組內部協調。
魏行云、關憶、袁承祥分在一組。只提了姓名,沒有給出組員的詳細信息?!霸邢欏邊@個名字在手機屏幕里看上去無比陌生,但魏行云終于想起了此人就是在天文臺事件里救過他的“黑色的男人”。
在魏行云確認組織通知的時候,袁承祥接著道:“魏行云和我都是透鏡持有者。關憶,你是‘錄’嗎?”
“呃,不是,我是普通人?!?p> “嗯……進行過擒拿格斗的訓練嗎?”
“完全沒有?!標P憶表情略帶歉意。
“那對‘透鏡’了解多少?”
“基本知識沒問題!前幾天才受了‘組織’的培訓?!?p> “嗯,我明白了?!痹邢樘ь^看向遠處的天空,度假村隱藏在距離限制外的夜色深處,“只有我有基本的戰斗力,那么行動上應以我為主,關憶負責電話聯絡等事務,魏行云則作為我的替補接應我……”
稍遠處低聲交流的執行者突然提高聲調:“現已完成對度假村的包圍。”
魏行云注意力不禁往說話的執行者那邊飄去,只見又有兩個人影步入可視范圍內。
一個戴著無框眼鏡,看起來很年輕,氣質莫名讓人聯想起“優等生”一詞。另一個身材健碩,但一眼望去竟感覺他毫無特征,能隨時隱沒在人群中。
他們兩人還未說話,但這里的氣氛卻已徹底變了。
袁承祥似有同感,也停下發言,轉身看向他們。
“預計二十二點五十開始行動,通知全體準備?!貝餮坨R的男人吩咐道。他應該就是今天到場的“組織”高層。
魏行云低頭,確認當前的時間。
22:39。還有十一分鐘。
手機再一震,是新的信息,內容為度假村的平面圖。圖上的注記詳細得夸張,從建筑信息到“全界會”的人員分布情報,連“組織”每個突入組的大致目標都標了出來。一旁的關憶甚至小小的“哇”了聲。
標出的小組中不見魏行云組,可能是“組織”安排他們負責輔助。如此一想,這份總體安排平面圖也不知是給所有執行者都發了一份,還是特意給輔助組發來以供參考。
——任務即將開始。
盯著平面圖,魏行云忽然急劇地緊張起來。天文臺事件那次都還沒這么緊張——可能正是那次的潛入太失敗了,導致自己有了心理陰影。
年輕的高層環視一圈,然后邁步走向魏行云。
魏行云感受到氛圍的變化,抬起頭,與走來的年輕高層對上視線。
一瞬間,他感覺年輕高層鏡片下的左眼虹膜呈現出不尋常的金色。
“你是叫……魏行云?”年輕高層在魏行云身前停步,問。
近距離對視下,年輕高層的虹膜卻是再普通不過的棕色。那金色仿佛只是一瞬的錯覺。
“——嗯,是的。我是魏行云。您好。”魏行云稍微愣了愣,才趕忙回答。
年輕高層以平常的語調又問道:“最近身體有不舒服嗎?”
“身體?總的來說還行?!蔽盒性茮]理解為什么會有這種問題。
“沒事就好,任務要加油?!蹦貽p高層道,“關于獵奇連續殺人案……”
就在這時,電腦前的執行者突然把桌子都撞得哐當一響,大喊——
“度假村起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