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黑袍:受難
早晨。
周笑笑正在街上轉悠。
今天天氣不錯,是個適合散步的好日子。
倒不是多喜歡散步。只是“據點”都被揪出來了,除了出來游蕩,好像也沒有別的選項。
無家可歸的游子們……她想著這樣的標題拐進街邊的小公園,迎面走來遛狗的男人。
條件反射的笑容。
男人稍顯害羞地對她回了個微笑。
這是自然。遛著狗在沒心理準備的前提下被美女用滿分的笑容忽然襲擊,臉紅心跳再正常不過。
狗則不懂情調,拽著它的主人前行,男人看表情似乎還想再表達點什么,無奈兩人錯身而過。
——搭訕?是他以前也在這公園見過我吧。可惜自己對這男人是毫無印象。讓人印象深刻也是門學問。
心情好了不少。周笑笑對自己的笑容充滿自信。這種表面功夫是她的拿手好戲,現實也一再證明了她的水準。要說“破局”,想必也得依靠此技能……
——破局?
腦中靈光一現,她扭頭叫住男人;“你好!那個,稍微打擾一下。”
男人驚訝地回頭。周笑笑適時奉上混雜困擾與羞恥的笑容,上身微微前傾。
“什么事?”
“想打聽一下,你有見到過這個人嗎?最近兩天。”
她拿出手機,調出吳穿銀的照片。
“嗯……”男人思索了一陣,“我想是沒見過。最近一段時間我每天早上和傍晚都會下來,但沒見過。不好意思啊。”
“好吧。”
“啊,不過,就,能加個好友嗎?”男人視線飄往別處,“如果之后我遇到了也方便告訴你一聲。”
狗繞了兩圈,扯動狗繩,顯得有些不耐煩。
周笑笑溫柔地笑答:“當然可以。”
……
有道是山不過來我就過去,反正無事可做。根據之前的猜想,吳穿銀大概正在附近監視觀察自己,那么反過來揪出吳穿銀無疑是最優解。化被動為主動,妙手。
距離么,應該也不遠。自己有買車票直接跑到別的城市的可能,吳穿銀得同時把握自己的動向和位置。就算首領有定位的超能力,想追人也不能離太遠啊。
——肯定在這附近。
拉開外套拉鏈,長發向身后飄出微小的角度。
周笑笑一邊快步走出軌道交通的站點,一邊心里暗罵這兒的安保不通人情拒絕幫忙。
——指望從交通入手還是太想當然了……往下該是酒店?就自己對吳穿銀的了解,她應該會在附近找個最有性價比的酒店住著。她總是偏執而缺乏想象力。不過以前也沒見她監視其他人,具體做法無法斷定。
陽光明媚溫暖,空氣卻出奇寒冷。
她瞇了瞇眼,雙手揣進外套口袋。
又熱又冷,感覺自己像是個正被以某種手法烹飪的食材。
吳穿銀留下的“別看新聞”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還懸在自己頭頂。
——達摩克利斯之鍋鏟……
想象亂七八糟。換做過去,這種沒營養的幽默感最適合拿來跟吳穿銀分享,時機合適甚至可以找首領聊聊。現在則只能任其風干過期。
冷。
側前方的長椅上坐著個裹得嚴嚴實實的人。
“你好。”她湊過去,微笑,“打擾了,想問個問題……”
那人驚弓之鳥般從長椅上彈起,幾乎把周笑笑嚇了一跳。
對視。
黑色風衣、鴨舌帽、口罩。那人正面也是副裹得嚴嚴實實的裝扮。
“你好?”周笑笑試探著開口。
那人的眼神迅速從驚訝變成憤怒,不等周笑笑做出反應,轉身就跑開了。
背影消失在視野中,周笑笑愣在原地。
——新聞。昨晚看到的新聞。
——在看見企業家被害事件之前,瞥見的“刀疤小混混毆打孕婦”的本地新聞。小混混逃走,而孕婦因失血過多而死亡。
——昨晚在便利店撞到的人就是這家伙,沒想到又碰上了……
表情不禁扭曲。
——倒霉也就算了,看剛剛的情況,他也認出了自己?自己的臉被這家伙記住了?這是表面工作做太好的副作用不成?
劍與鍋鏟……
她拍了拍臉頰。
罷了,就這樣吧。還得接著去找吳穿銀。這種小插曲盡早拋到腦后去才好。
不順利呀。
……
……
魏行云發來一條信息,【你認識王顯熠嗎?】
才不認識。
【我對這個名字沒有印象。有別的特征嗎?】如此回復。
等了半天也沒有下文。不知是不是不夠信任自己。
李華那邊也是一點消息沒有。反正自己打一開始就沒指望她。
時間已到傍晚。
世界喪失距離之后的傍晚有個優點,只要愿意,輕易就能目睹日落的場面。
指關節敲過一旁的磚墻,粘上了少許粉末。墻根的雜草末梢劃過腳踝。舊巷與黃昏還真是相配。
氣溫似乎比起上午有所升高,但一整個白天的步行帶來的疲憊讓感知也混亂起來,主觀的判斷都得打上問號。疲勞的燥熱。
想到的地方全都找過了。附近的酒店、賓館乃至民宿、租房,軌道交通站點附近的人也問了圈,在網上的各式論壇里也發帖甩了尋人啟事,還向關系尚可的老同學打聽了下有沒有能拿到此類登記信息的渠道。如果想更進一步,恐怕就只能報警了。
——唯一的收獲是知道了吳穿銀找到“據點”的最后一步是向我的小區物業打聽出來了具體門牌號。怎么輪到自己這物業口風就這么松?
此外沒有結果。有些是以客戶隱私為由拒絕配合,有些則坦白沒見過吳穿銀,總之一點線索都沒有。以找人來說,才一天根本不算什么,但這是在找吳穿銀啊。就算不認為是閨蜜好友,自己連同床共枕的吳穿銀的性格都摸不清楚嗎?
自己認識吳穿銀甚至比認識首領還要早。吳穿銀是內向而缺乏主見的人,心思敏感的同時又與現實社會缺少接觸,在世界一團亂麻的時候世界觀也變成一團亂麻;恐懼、迷茫及一點點外因就能讓她成為全界會的忠實成員,以殉道者般的悲哀情緒執行首領派下來的任何任務。
是啊,自己已經完全把吳穿銀看透了。她就是這樣百來字就能描述完畢的人物,為什么會找不到她?不,自己還和她構建了肉體上的聯系,日常相處的細節也沒有問題,關系不可謂不親密,按理來說怎么也不該既變敵對又失線索的。
——要說同床共枕,首領也是。如今首領卻已是頭號大敵了。這么一想,簡直失敗得一塌糊涂,床上得毫無收益,不說言情小說里剪不斷理還亂的糾纏,連個水花甚至都沒有看見。
——為什么呢?
——難不成是距離產生美,而上床的負距離接觸讓人越過了那層薄殼,美感喪失之后,人只會慢慢疏遠?
遠眺落日。她覺得這是很完美的理論,但仍無法釋然。疏遠應該是雙向的,但她現在也還很喜歡與吳穿銀互動,也被首領的氣質所吸引。如果她也在同時疏遠這兩人,現在根本就沒必要思考這些疏遠邏輯來給現狀作出解釋。
更深的挫敗感。
一瞬間,她感覺自己不可能找到吳穿銀。她想象不出成功的場景。
腳步放慢。
心情倒奇妙的不算太糟。大概是因為即使不成功也沒什么后果,何況現在故事的主線是陰謀、逃亡、超能力和連續殺人事件,色彩陰郁才叫正常。命運就是這么膚淺的玩意。
——說不定首領現在也正緊張兮兮地琢磨怎么對付組織。所有人都消極且煎熬……
恰巧經過巷子的一個岔口,余光捕捉到了里面的黑色人影。
眼熟的人影。
視線偏轉。
這次周笑笑反應過來了。
——又是那個混混。
身體更快一步作出應對,鞋子往地上一跺,直接轉身跑走。
希望沒被那混混看到,怎么這么倒霉的?
體力幾下便見了底,腿上發酸,重得使不上勁。跑步變為沉重的踏步,回頭看一眼,好在混混沒追上來。
下意識地取出手機,解鎖之后才想起來所有的新聞推送都已被她自己關閉了。
——我這是打算干嘛?找關于這個混混的新聞報道嗎?還是干脆報警?
各種情緒堵在胸口。不敢也不愿主動招惹事情,新聞報導也不可能去查,更不至于去聯系李華或魏行云。不過手指沒有閑著,她避開軟件首頁的各種信息,查看最新回復。
幫忙頂貼的、質疑的、從地點聯想到企業家被殺案的,仍然沒有得到關于吳穿銀的線索。
嘆氣。
——希望那個混混殺人犯別注意到自己,然后該潛逃潛逃該被抓被抓,殺誰都無所謂,別再跟自己扯上半點關系就好。
——警察也真是的,都一天了,還放著這么個殺人犯在大街上游蕩……總不是被企業家被殺的案子分走了人手吧?
說不定真是這樣,企業家之死的話題好像比想象中還要火爆。
盡管周笑笑刻意回避了新聞,但還是能有此了解。吃飯的時候聽到隔壁桌的扯到這事,和老同學拉扯關系閑聊的時候也有提到“你那邊就是那個企業家的事發地吧”。
想來如果今天關注新聞,恐怕就要被企業家之死的新聞轟炸刷屏了。吳穿銀指的新聞會是這個嗎?這條由首領制造出的新聞?搞不懂。這條新聞像著名的午夜兇鈴那樣能感染看到新聞的人?
實在搞不懂。“全界會”和那企業家應該也沒有直接關系,紅綠藍級別的高層印象里都不是那個企業的,競爭對手的可能性倒有。但“排除競爭對手”怎么想都覺得不對勁。
踢開塊路上的石頭。
目光隨石頭向前。
一堵磚墻橫在眼前,藤蔓遍布其上。夕陽為暖色的磚塊再疊上一層暖色,荒蕪的暖意。
死胡同。
她回頭——
那個混混正站在她身后不遠處,夸張地喘著氣,比體力用盡的她還要表現得更劇烈,隔著口罩也能看出明顯的呼吸。
人影被夕陽拖長。
——完蛋了。
左腳本能地后撤了半步,隨即被理性叫停。
周笑笑微微歪頭、微笑,裝出不認識這混混的樣子:“你好?感覺你有點眼熟,我們是不是今天上午還遇見過?我今天到處在找人,上午也是想問問你……”
混混只是默默喘著氣,像聽不見周笑笑在說什么一樣,從上衣內袋里緩緩摸出一把匕首。
“……問問你有沒有見到我的男友,他是個路癡,他應該也在找我……”她繼續念出臨時想的臺詞,但聲音已沉了下去,表情也只能勉強維持。
刀刃的寒光。
——沒用。說什么都沒用。暗示什么都沒用。
她退了兩步,舉起雙手,擺出困惑的神情,嘴巴仍不放棄地說:“誒,那是匕首?那個,我們之間是有了什么誤會吧?能解釋一下這是怎么回事嗎?我不太理解這情況啊?”
混混喘著粗氣,無言地一步步逼近周笑笑。
距離縮短。
投降?求饒?裝傻?呼救?威脅?反抗?
腦袋似乎斷了線。四肢的疲勞此時變質為遲鈍的消極麻木。周笑笑什么判斷也做不出,只能一步步后退。
喉嚨里擠出幾個無意義的音節。面部肌肉的控制令她感到出奇的痛苦。
——我的表情還維持著沒有崩潰。只要把合適的人設構建起來貫徹下去。或許還有什么方法可以……
后背輕輕撞上墻壁,那是輕到甚至可用溫柔來形容的碰觸。
她走神了。
刀光直刺而來。丑陋的、不協調的、全無美感的、生疏別扭卻野蠻兇狠的一刺。一瞬的走神,避無可避,她扭頭閉眼。
“當啷”
沒有痛感,取而代之是匕首落地的聲音。再睜開眼,看見那混混已被一名殺馬特模樣的男生壓在了地上。
周笑笑依上磚墻,說不出話。
混混掙扎了兩下便不再動彈,好像昏過去了。
“沒事吧?”殺馬特模樣的男生抬頭,看著她。
她張了張嘴,深呼吸,故作冷靜地反問:“是你?”
有印象,但一時想不起是在哪里見過這男生了。
“是我。”殺馬特男生點頭,保持蹲姿,邊掏手機邊說,“看起來你沒事,挺好,等我聯系一下魏行云哈,順便報個警。”
周笑笑霎時渾身脫力,差點順著墻壁滑下坐倒。
理論上的所謂“劫后余生的放松欣喜”似乎被疲憊的身體搶走了份額,此刻她什么情緒也沒有,遙望夕陽,內心異常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