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透鏡:臨睡
魏行云、齊鳴飛、周笑笑一齊從警察局走出來,夜空下的地平線對他們敞開懷抱。
冷風吹在臉上,魏行云只感覺自己的身子還沒熱乎就冷了下來。
周笑笑沉默著,視線不與任何有意義的人或物相交。
氣氛打魏行云問出“你根本不是什么啟示者的人吧”之后就變成了這樣。但這樣的氣氛也沒什么違和感,反倒更加貼合毫無進展的現狀。
一個醉漢扒著墻根,狂吐不止。
“——夜色不錯,秋高氣爽,世界也很和平?!餅R鳴飛伸了個懶腰,在這種說不清是事件鋪墊還是斷章信號般的場景中說道。
見沒人接他的總結陳辭,他又宣布了一遍散場:“放輕松點,這不是沒出什么問題嘛。好好睡一覺。那我就走咯?!?p> “你等等?!蔽盒性婆牧訟慢R鳴飛的手臂。
“啥事?”
“重要的事。”他拉著齊鳴飛往一旁走去,嘔吐聲漸遠。
白天的溫暖此刻就像錯覺。
魏行云深吸一口氣。明明是在上風處,卻感覺到了嘔吐物的酸味與灼燒感。
還沒跟齊鳴飛說關于施仁與的事。來不及說也不知道怎么說。組織、正義、末世論,既沉重又遙遠。然而已無法逃避,他剎住步伐,喉嚨的壓力迫使他開口,幾乎是口不擇言:“‘組織’為了研究人造超能力者搞人體實驗,真的假的?”
“……不算假吧。你自己配合組織研究透鏡那會也可以叫人體實驗?”齊鳴飛一歪腦袋,答得讓人搞不懂他是不是故意的。
魏行云咬牙:“我說的不是這個。是那種,更符合‘人體實驗’這個詞刻板印象的玩意。”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如果齊鳴飛反問回來“你怎么會有這種想法”固然麻煩,但和打太極也不差多少,關鍵在于自己未必問得出第三遍。
齊鳴飛撓了撓頭發,說:“最早研究‘錄’的那會有利用能力是分身的超能力者制造的分身,算不算人倒是有待商榷,反正沒什么靈智本體也不把分身當人看,組織和那個超能力者的合作也沒持續多久。然后么,早幾年也有不少‘錄’自己對自己私底下做過些過激實驗,自殘之類的,甚至在形成了一定規模,還挪用了組織的設備,組織發現他們的時候他們正準備對普通人出手,跟國際上的類似超能力者也有勾結。那是當時組織,應該說特別現象調查局內部的大事件了。另外,對能復活的趙申冊那會也下過狠手。不過后者主要還是為了把他制服,說是實驗,不如說是在對抗的過程中不得不試探超能力的內容,和咱倆對付皇甫長空那次更相似……”
“行行,我理解了。”魏行云叫停了齊鳴飛的故事會。這故事傾瀉猛烈得與今晚虛無哀傷的氛圍完全不符,腦子一時半會都還切換不過來狀態。
“大概也就這么三條。”齊鳴飛咧嘴一笑,目光轉了一圈,“說回來,現在崔離岸對周笑笑發動了超能力,你不報告給組織嗎?正好能和負責全界會那邊的人對接一下?”
“啊,那個……”
在魏行云猶豫該如何解釋的時候,齊鳴飛又一笑:“感覺你多少變了點。隨你了,事態可控就行,我就直接走啦。我也有任務,要我幫忙的話再叫我?!?p> “……嗯,再見?!?p> 揮手道別。
魏行云長出一口氣,留在原地,腦袋里想象著空氣在自己肺部交換的畫面。
——“組織”是否可以信任?施仁與暗示他要多留個心眼,齊鳴飛則表示組織沒什么問題——至少人體實驗方面如此。兩邊的說法沖突了。
——那,施仁與在那個時候對我植入了組織的負面印象——假如是這樣——似乎可以反過來坐實他的嫌疑……不不對,不是這種正反邏輯的事??陀^事實是組織跟施仁與形成了對立,而施仁與對我說那些話則算是他對組織方面的反制措施。
——……假定施仁與不是個酷愛對任何同事拋售組織壞話的蠢人,那么他采取了那樣的反制措施,就證明他也察覺到他自己正在被組織調查了?
——組織的任務應該不假,那么他畢竟教唆了許作自殺,遲早被組織盯上這點自知之明是該有。但是……
邏輯在意識所不能及的遙遠地方接到了一起。
他拿出手機,切入袁承祥的聯系界面。
——應該跟袁承祥他們說一聲?不,在此之前,剛才的感覺是?
想象。
重頭再梳理一遍,回到肺部的氣體交換。
氮氣、氧氣、二氧化碳。
嘔吐物。
糟糕的意象隨著氣味飄過來橫插一腳。所有思路登時干凈利落地打了死結。
——……
——……末世論之類的不提,本次事件里組織應該是沒問題的。
他給手機鎖屏,閉上眼睛。一邊掃掉腦中浮現的“正派組織才是大反派”的模板劇情,一邊往回走出幾步。
——找找剛才的狀態……垃圾桶、大廳、月亮、冷空氣、詛咒、大量的故事、與眼鏡的對話、逃避、開闊地帶、模糊的……
丟掉內容,保留感受,調整呼吸。
再睜開眼,就看見了蹲在路旁的周笑笑。
她蹲在人行道的路沿石上,馬丁靴的鞋面與夜色相融。孫喜晴好像也有雙款式相近的鞋子。
“你這是……”
“偷聽你倆談話?!彼鸕謎\實而理所當然。
“……”
“好啦好啦,主要是在等你,擔心你轉頭就和齊鳴飛一起走了——他是剛走了吧?”周笑笑仰視魏行云,有點奇妙的反差萌。
“他是。但等我做什么?”
“這個……”她撇開視線,然后又轉了回來,“準備跟你去你家?!?p> 魏行云連眨了幾下眼。把句子反芻一遍也理解不了句意。
“住處被找出來了,還被詛咒給盯上了。我的情況你都知道?!彼嘈χ玖似饋恚岸椅矣植皇菃⑹菊叩娜?,現在根本無處可去?!?p> 這番話意外地帶著破罐子破摔的清爽感。她和啟示者的關系也就這么隨隨便便地就承認了,隨便到幾乎一個走神就會聽漏。
魏行云大感頭疼。難不成剛才在大廳里不該點出“你根本不是‘啟示者’的人”嗎?
“除了抽身而退,我能想到的只剩這個了。實在是無計可施了?!敝芐πεe起雙手,“實話說,連主動點的逃命都不知道要怎么逃。相比無處可去,更多是無法可想。我自認為還算是善于逃避的人,從小到大,也算是用歪門邪道的方式成長了——所以才能混進全界會里,現在這么樣站在這里。但這次,真的想讓誰來教一下我接下來該怎么做才好,該怎么逃跑,或者怎么應對。一起逃跑的話,我大概也能出出主意。”
“……”
“在喪失距離的世界里談遠走高飛,聽起來就像立死旗?!彼α誦?,否定了前面的觀點,神情有些落寞,“不過我們現在也算是對抗全界會的‘主角團’吧?群策群力,之類的?!?p> “哪有什么主角團?!蔽盒性頻?。
三次呼吸長度的沉默。嘔吐物的酸味乘虛而入。
周笑笑的語氣也隨這種現實感順流而下;“我對你已經什么秘密都沒有了。就這么向組織自首當然也行,把我的問題和我自己打包交給專業人士來處理。但我還想再努力一下。所以……讓我簽租房合同也行?!?p> “……跟我說說那個首領崔離岸吧?!蔽盒性七~開腿。
——今晚已經連著聽了不少故事。再聽也不知道還能記住多少。
周笑笑立即跟上他,表情明朗了不少,但思維好像還沒從剛才的消極狀態里恢復過來:“怎么,想通過分析人物性格來推理他跑哪去了么?可以啊,不過這法子我覺得不太有用?!?p> ——周笑笑剛才的失落樣子可能是裝出來的嗎?
腦中角落忽然冒出這個念頭,不過為時已晚?;蛘吣且倉皇菬o足輕重的細節。
“說就是了?!彼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