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可不能這么說,你可是姚文正的弟妹,姚文彥的發妻。那個聶欣溶,不過是他姚文彥用來做戲的假老婆,早就沒影了……”秦翰低下頭,湊到我面前,“所以啊……我才要用你和那兩個小崽子的命,來賭一賭,看他姚文彥還有沒有那個骨氣,看著自己的老婆孩子被置于刀俎之下,你說他會是什么表情呢……”
他那奸邪的笑聲,讓我不寒而栗,秦翰現在當真屬喪心病狂,什么事都做得出。
我看見適才追去的士官跑回來,
“屬下辦事不利,那兩個女人帶著孩子逃到醫院外被人救走,我們的人受到伏擊,還請您早作決斷。”
秦翰聽見這話變了臉,我舒然一笑,好在她們無事,我走到他面前,
“你不就是想要人質嗎,承德現在身負重傷,你帶著他也是累贅,只要你放了他,我可以跟你走。”
“少奶奶……不行……”
他轉頭奔向窗戶,想必他帶的人不多,許是碰上薛飛找來援助。這才不得已丟下承德,只將我作為人質帶走。
路上乘車坐了兩日,我聽見他們說要去上海,說是要到司令部,秦翰卻將我送到HP區,為的就是讓瑾瑜他們上當,自投羅網。
我被關在HP區老城廂的一處院落,在那里的幾天,我總是不由自主的想起最壞的打算,若是瑾瑜出了事,我還能活著見到兩個孩子嗎?不知道他們現在有沒有哭鬧,我甚至還沒有再仔細看看他們,也沒有來得及取名字。
我正在院子里發愣,察覺身后走來一身影,明見到是云笙,卻沒有質問她,怨恨她的力氣。
我站起身徑直往房間走,她站在原地。
“你就不恨我嗎?”
“……恨你有何用,死去的人換不回來,況且,只有在意才會怨恨。你在我眼里,不過也是個可憐人。”
云笙奔到我面前,拽著我的胳膊,
“可憐?我才不可憐,你現在自身難保,大小姐又如何,如今不一樣是階下囚。”
我輕笑一聲,推開她的手,注視她,
“那你呢,你又得到什么了嗎?如果你當真滿足了,何必還要在我面前找滿足感,你不過是想寬慰自己,尋找所謂的平衡。只是,我不明白,阿夏從未苛待你,文茵也愿意讓步,你為何還要做到這步?”
“沒有苛待我?不錯,她林阿夏就是個貪吃的蠢貨,我之所以會將她丟在山上,全是因為你!”
云笙推了我一把,我不明白,她為何這般恨我。
“你敢說,你從未對我疑心,從未防備我嗎?你事事都只交代林阿夏,卻刻意隱瞞與我……不錯,當初是我背叛你在先,秦舒窈用外祖母的命來威脅我,我都沒有想過真的要害你。可是我得知,當年是你爹害了我兄長,讓我們祖孫無依無靠,你卻悠然自得的當上連家的三小姐……我心里就恨不得……”
“你兄長?”
“我本姓常,兄長名為常山,字樂康,是當年與你爹同門的師兄弟。可是你爹為了一己私利,不惜以我和外祖母的性命相脅,害的我兄長不僅成了殺人幫兇,還逼的他自戕!我本來……是和仲離有過一個孩子的,可是沒有保住,可她姚文茵卻有了身孕,難道不是她的孩子奪了我孩子的命嗎?!”
我想起師父從前提及過,父親當年遭連乾之誣陷,才離開了師門,當時說他為義祖父下毒,之后自裁的那個弟子,好像就叫樂康。
我將實情告訴她,這都是連乾之和秦舒窈聯合編簒的謊言,她怎么也不肯相信。我也和云笙說過,之前為了我以為她被秦舒窈控制,冒了頗大的險在壽宴上救她,又將她留在身邊。盡管我曾心生懷疑,但依舊沒有拆穿過,質疑她的言行。至于文茵,也不過是個無辜的受害者。
但若是說,我當真毫無過錯,也不盡然。我起初察覺她有些不對的時候,確實有意無意的疏遠,沒有及時和她說清楚。日子久了,便想說,也說不出什么。
“云笙,你仔細想想,就算我不信任你,可有過半分害你的想法?你為何會如此相信秦翰的話,你難道沒有察覺,他根本就是在利用你……”
“夠了!”她慌亂的神情,眼神飄忽,應是早就覺得秦翰對她的皆是虛情假意,只是自己不愿面對而已。
她轉身從庭院跑出去,一念之差錯信于人,便釀成了今日的惡果。
可就算明知如此,我們誰都改變不了既定的結局。
我記得她和我說過,當初是因為秦翰救過她和她外婆,也許正是因為感念當年的救命之恩,云笙才會如此執迷不悟。可這個所謂的救命之恩,又何嘗不是一場殺戮陰謀。
我始終被關在山陰路的花園弄里,快要冬至,外面飄下星星點點的霜花,我靠著廊下的梁柱。
夜里我正靠在床邊,困獸一般,盯著昏暗的上空,聽見走廊中傳來急匆的腳步聲。
云笙走進來,不由分說的拉著我起身。
“你這是干什么?”
“再不走來不及了,我聽見仲離說,二少爺已經到上海了,我想辦法往他那邊發了電報。你和我換衣裳,今天就送你出去,外面我找了人,能送你平安到二少爺身邊。”
我拽著她的手,云笙頓住,又抓緊讓我和她換衣裳,趁著夜色逃離。
下了樓,眼看要出門,迎面撞上秦翰。原來他早就發現云笙的神態不對,是故意說給她聽。
云笙被帶到我面前,幡然醒悟,試圖掙脫束縛,秦翰一抬手,讓兩邊的人松開手。
他走到云笙面前,捏著她的脖子,抬起下頜,
“沒想到連你都敢背叛我,你可是待你不薄……”
“你根本就是在利用我,現在我沒什么利用的價值,也沒必要再演下去了,對吧。”
“你不要忘了,是誰當初心甘情愿的說要留在我身邊,赴湯蹈火。我有逼過你嗎?現下倒是裝出一副忠仆的姿態,你覺得又有誰會在相信你,領你的情?她嗎?!”秦翰指著我大喊,將她摔在地上。
云笙癱在地上,撐著身子坐起身,諷笑一聲,
“既然如此,你就陪我一起,去給那些枉死的人……陪葬。”
“你什么意思?”
“我早就告訴二少爺,你和日本人的種種打算,想必他現在應該已經動手了。你猜那些個日本人,會為你連自己的安危的都不顧嗎?他們只會像對待周家人一般,讓你做替罪羊,真正在意過你的人……唯獨有我。”
秦翰倏然抽出腰間的配槍,云笙收起笑容,憤然站起身,沖到他面前。
只聽見一聲槍響,她應聲倒地,鮮血四濺。我走到她身邊,扶著她的脖子,
“云笙……”
“小姐……對不起……云笙只能來世,再為您做牛做馬……來還這世的辜負了……”
我伸手蓋在她眼簾前,這一世的凄苦,就不要留在來世了。
秦翰拽著我,撇下了云笙,頭也不回,將我帶離了弄里,逃到了老西門。
翌日清晨,秦翰被瑾瑜他們圍困在一所學校里,好在并無學生來上課,只得用我這個人質做困獸之斗。
瑾瑜跟隨十九路軍的人闖進來,秦翰用胳膊勒著我的脖子,將手槍抵在我頭上,威脅瑾瑜。
“秦翰,你放了穆清,我還可以為你求份人情,幫你減輕罪責。”
“就算你殺了我,也無濟于事,你還是逃不出去。”我輕聲說道。
“閉嘴……”秦翰惡狠的用槍口戳在我太陽穴的位置,放高聲音,“就算我不能或者出去,能多拉上一個墊背的,也算不虧。況且,還是你最在意女人。姚文彥,我倒想看看,你究竟能為了她做到什么程度?愿不愿意用她的命,換我平安離開這里。”
今日若是再讓他離開了,來日不知又有多少人,恐遭劫難,生靈涂炭。我不能讓自己成為瑾瑜的“軟肋”,成為受人利用的工具。
瑾瑜盯著我,我想起當初婆母和我提及,他母親當年也是受人要挾,成為人質,或許現在,我終于明白,她為何要那么做。
“瑾瑜……你還記得我們同被困府上時,你問我的話嗎?”
他恍然間明白我的意愿,鼻子一酸,歪過頭,倒吸了口氣,眼睛泛紅,
“記得……”
“那我現在親口告訴你……我從未后悔。照顧好自己和我們的孩子……”說罷,我抬手瞬間扣住扳機,槍火聲響徹天際。
昨日百轉千回,都成前塵往事,清河堂一別,再無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