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綏皺了皺眉,問道“平日里大伙的飯食都是這樣的么?”
鄭芥點頭,嘆氣道“平日里的伙食便是這樣,加上四國近些年戰事紛擾,燕齊也是連年的不太平,因此國庫空虛已久,軍中補給的糧草也不多,只有每月初一十五能吃上兩頓葷腥改善伙食,原先將士們駐守邊疆,雖說環境艱苦了些,可好歹平日里還能捕捉些野禽,可如今卻……”
在如今的硝煙年代,強國之本更是在于強兵,若是連最基本的飲食都無法正常保障,又怎能振奮軍心抵御強敵。
鄭綏若有所思道“今日我在來的路上,發現京郊除了校場以外,還有大片的荒地,為什么不將這些開墾成田地種植糧食用來增加后方補給”
方鐸盛好了飯遞給鄭綏,苦澀的搖了搖頭。
“小將軍不知,這連年的戰亂導致軍營里死傷慘重,因此今年可用的兵力本就緊缺,所有將士都日夜訓練以備不時之需,京郊是無人之境,自然沒有百姓開墾田地,將士們每日訓練時間占了大半,也沒有多余的精力去種植莊稼”
“照你所說,那些受傷殘疾的士兵現在身處什么地方?”
方鐸一愣,想了想道“依照燕齊的優待軍人的律例,愿意繼續留在軍營的則派人專門照顧,因我軍招募的多是燕京周邊鄉鎮的將士,因此有返鄉意愿的則每人各賞十兩白銀遣同鄉將他們送回。”
“那這些人軍中可有具體的記名冊?”
方鐸和鄭芥心中對鄭綏半天所問皆是疑惑不解,鄭芥點點頭問道。“堂妹的意思是?”
鄭綏沉思片刻,半響開口道。
“這些士兵身上患病或有殘疾,就算回到家中也難以干農活維持生計,不如派人去將他們雇傭回來,派身強力壯的將士們將大片荒地開墾出來種些蔬果,他們只需要平日里澆水除草干些費時卻并不耗費勞力的輕活”
“這些蔬果生長極快一兩月便能長成,再派遣普通士兵統一收割儲藏供其食用,荒地中也可飼養雞兔一類的家禽,以蔬果為食,只要上心三餐飼料便可”
“至于多余出來蔬菜肉類的便可分給受傷士兵進行售賣或供家中食用,全當他們的報酬”
鄭芥瞧著鄭綏,心中頗為詫異。他倒是沒想到鄭綏這么一個養在深閨的嬌嬌女,在農事上竟然也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小將軍言之有理”方鐸到底是青年人的心性,臉上也展現出激動之情,“這樣一來,即可以解決軍中糧食不足的問題,又能幫助那些喪失生活能力的老兵維持生計。”
“沒錯~”鄭綏打了個響指,拍了下方鐸的肩膀。“這件事呢,就交給你去辦吧”
“好!屬下一定不負所望”
鄭綏眉眼彎彎,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認真的看著他道“我信你”。
鄭綏同兩人又具體討論了此事實施的舉措,等到午休整頓后,已是未時。
鄭綏從軍帳中出來,換了一身輕薄的常服,用袖子草草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瞇著眼望向空中耀眼的驕陽,嘟囔道:“這天氣也忒毒了”。
鄭芥在軍中還有隊伍要時時盯著操練,因此她身邊一直隨行著的只有副將方鐸一人。
見鄭綏整裝好出了帳篷,守在外面的方鐸見狀大步走了過來,看向鄭綏道“小將軍吩咐的事情屬下已經朝下負責轉達聯絡,近些日子會親自盯著,用不了幾日就會將有意者召回軍營”
“嗯,你盡管放手去辦吧”。
鄭綏看著方鐸明明年歲不大,臉上卻永遠掛著一張秉節持重的表情,思襯著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屬下今年十六”
“正是大好年華的年紀,干嘛總把自己搞的這么少年老成”,鄭綏伸出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朝自己左右嘴角上比劃,嘴唇一咧露出一個極其明媚的笑容,笑嘻嘻道“你呢,要和我一樣多笑笑,不然整天皺著個眉頭額頭上會長皺紋的”
“來,笑一個”鄭綏一掌拍在方鐸的肩膀上,命令道。
“這……屬下不愛笑”方鐸又皺了皺眉,臉上頗為為難。
“軍人的第一要務是什么?”鄭綏在他周圍轉了個圈,問道。
“服從軍命”方鐸低著頭下意識道。
聲線陡然提亮,鄭綏壓低聲線問“那本將軍的命令,你敢不從?”
短暫的沉寂后,少年抬起青澀明朗的臉龐翩然一笑,眼眸干凈,笑的明亮,消解了夏日里的簡靜燥熱。
見方鐸終于笑了,鄭綏心情愉悅,忍不住打趣道“你比我還要小上兩歲,不要總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
方鐸一愣,眼前有些恍惚,他回想起幾年前,那人也是笑著這樣同他說的。
家鄉的梨花樹下,兩個少年一高一矮并肩而立。
“不要總是哭喪著一副臉,怎么瞧著比我還要老氣呢”
“小鐸,要多笑笑”
……
腦海里那人的身影又逐漸模糊起來,方鐸揉了揉眼,對上面前眼眸靈動,笑意盈盈的女子。
“你呀,以后每日都要像現在這樣多笑笑,軍營的生活已經很苦了,你要學著為自己加一點甜。”
怔了片刻,方鐸才反應過來,目光微微一閃,“是,屬……屬下知道了”
“走吧,咱們去前面看看”
鄭綏頗為滿意的點點頭,大踏步朝前走去。
兩人剛走出營帳幾步,就有手下的士兵前來稟報。
“稟告將軍,二團訓練場上有人要挑戰您”
鄭綏點頭,語氣輕快道“走吧,去看看”。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不論輸贏前百名便能得十兩白銀,這些賞賜已經是普通士兵一年的俸祿。加上若能取得勝利則升官發財這一豐厚條件,絕大多數人雖仍持懷疑態度,但幾萬人的軍隊里,免不了有幾個膽大的想要身先士卒,試探一下這位女將軍的本領。
等鄭綏到了訓練場上,周圍已堵了個水泄不通,雖是二團的場地,但其他部門得了訓練空閑的士兵也紛紛趕多來看這一場比試。
他們這許多年戰場上見過多少次廝殺,卻還沒有見過有哪個將軍肯自降身段和手下的將士比試的。
眾多士兵將場地圍成了一個大圓圈,除了鄭綏和身后的方鐸,還有七八個挑戰的將士也站在場上。
鄭綏既然能得了武舉一甲,就說明肯定也是有真本領的,挑戰的將士們自然也不傻,他們在軍中多年,訓練中有配合得當的伙伴,于是便尋在一起,以團體作戰的名義挑戰鄭綏。
眾人先朝鄭綏行了禮,為首的髯面漢子聲音粗獷道“二團團長李懷陽率團中兄弟,向將軍發起挑戰。”
鄭綏在身后一尺處用腳下勾出一條線,點了點頭道“來吧,能將我逼出這條線外便算我輸”
“是”幾人異口同聲的回答過后,又不約而同的對視了一眼,均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摩拳擦掌的意味。
眾人眼神中也全部火熱起來,尤其是對于鄭綏剛剛的那一番話,退出身后一尺便算輸,以一尺的距離,哪怕是稍有不慎就會越界,更何況還要面對這么多人的聯合攻擊。加之李懷陽既然能做到團長的職位,武功也必定不差,這位年紀輕輕的女將軍難道就這么有信心?
聞言,方鐸腳下也往后退了幾步讓開場地,眼神堅定的看著前方女子挺立的背影。
她說“我信你”。
那他,也毫無理由的信她。
李懷陽和手下眾人領了命令,也不啰嗦立刻調整好隊形,握緊手中的兵器超鄭綏奔過去。
鄭綏勾了勾嘴角,手中未拿任何武器,見為首的李懷陽朝自己奔來,待到對方近身時側身向前一步,徒手握住對方的長矛向前奮力一拽,趁著李懷陽身體前傾,單腳猝不及防的勾緊他的腳腕向后一拉,一巨魁梧的身軀應聲倒地。
手下立刻奪過對方的長矛,將其往地下一矗借力飛起,一手握緊長矛頂端,身體斜傾朝著奔來的幾人朝胸膛上各是幾腳。其中兩人默契的互相對了眼色,已知道對方在想什么,又合力將長矛朝上拔起想要迫使鄭綏落地。
長矛朝上一舉,鄭綏左手手腕翻滾將矛由豎立轉換方向尾部直指二人,手下稍一使力,兩人便被長矛尾部傷到,齊聲倒地,見還有兩人,鄭綏與其拉開三米距離,手中長矛揮動,將其攔腰擊倒……
整場比試,從開始到結束,不過三分鐘的時間。
“我們認輸”李懷陽從地上站起,率先開口道,他的眼神里,比之前全然多了份尊重和敬佩。
原本他是不服氣的,他在鄭家軍近十年的時間才坐到團長這個地位,憑什么一個半大的女娃卻能夠得到皇帝的賞識做將軍。先前他只是只聞其名,卻遠遠不比親見其人的震撼來的大,而且方才那一擊,也許在場觀看的人沒有體會到,可他分明感覺到鄭綏雖然每一擊看似用了全力,可觸及皮膚時又悄然卸去了一半力,他雖感覺到疼痛,卻也只是一時便能休養好。
對下手力道如今精準的把握,絕對不是單憑天賦或是一朝一夕就能練成的,更何況,她還只是一個女子。
“小將軍威武,屬下等自愧不如”
李懷陽能感覺到的,場上的其他幾人自然也能體會到這位女將軍手下明顯是留了情的。
幾人起身握拳叩首,神色里滿是尊敬。
而在場的所有人,看鄭綏的神情也是變了變……
將士們不動聲色的轉變,鄭綏自然也是看在眼里,一雙眸子里閃爍著異樣的光彩。
這第一步的威信,今天便算是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