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陸錦書秘密問了斬。
這個結果雖然已經標志著事情告一段落,但這些日子以來,朝堂上也算不上太平。
按道理呂家無端遭此災禍,皇帝更應該籠絡人心照顧安撫,可連日來卻在朝堂上屢次挑出呂家小輩的過錯,雖都算不上要緊的官職,但都被皇帝尋了理由接連罷黜,使得本就沒了呂明朗的呂家更是雪上加霜,樹倒猢猻散,顯然有了落沒之勢。
而同樣遭此無妄之災的,還有舒妃的母族黃家,黃家本就是以文史之才發家,比不得武將手握實權,皇帝遷怒更無反手抵抗之力,朝中眾人皆感嘆,皇上連親生兒子都忍心殺得,更何況遷怒幾個臣子。
這一番處置的另一效果便是,平日里仗著自己地位顯赫便上朝裝病抱恙的王公大臣們乖乖的再不敢遲到早退,喜歡咬文嚼字專挑皇帝錯處的諫官文臣們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等皇帝先消消氣。就連仗著軍功赫赫說話向來不給皇帝面子的武官也掐著嗓子,說話客氣和緩了許多。
陸錦書一死,卻留下了一堆原本同他交往甚密,如今急得火燒眉毛的大臣們。
原本投靠的勢力紛紛變向,大多來找陸宜白,卻皆被他冷眼回絕,這種沒什么本事的墻頭草,留著反倒是埋藏下禍害。
積壓著的幾樁事被解決后,日子也逐漸太平下來。
鄭綏常借討教兵法的理由前去洵王府,開始侍衛還去前廳稟報總要耗上一陣子時間,后來鄭綏連洵王府都侍衛也一一混了臉熟,時不時的還能搭上幾句話,侍衛們習以為常也就默許任鄭綏進出了。
燕京城的九月,是一個個花開花落,云卷云舒的舒暢日子。
端元年九月十一日。
鄭綏興致勃勃抱了厚厚的十幾卷兵書聽陸宜白講習,結果聽了不到一半眼皮子就眨巴眨的上下打架,冒著鼻涕泡抱著兵書睡的踏實。
端元年九月十三日。
有了上次險些被陸宜白轟出來的記性,鄭綏這次特地補了個好覺,老老實實的聽著陸宜白講了三個時辰的排兵布陣。
端元年九月二十日。
鄭綏端了自己親自做的陸宜白往日喜歡的菜肴,沏了上等的茶放在陸宜白的書案前,拿人手軟吃人嘴短,收了自己的東西,果然這次他批評她的次數少了幾回。
端元年十月一日。
花燈節。
今兒算得上燕京極為熱鬧的日子。京城里設了一場極為盛大的燈會,家家戶戶的人們團聚在一塊,燕京街上好不熱鬧。
黃昏時候,一輪圓月掛在梢頭,花燈也陸陸續續被點亮,街上更是車水馬龍,人聲鼎沸。
白日里尋不見陸宜白的蹤影,聽洵王府門口的侍衛說是進宮去了,今日的玉錦樓生意也格外的好,里里外外擠滿了人,鄭綏被紅嬋拉去忙了整整一個白日,直到晚上才溜了出來。
鄭綏撥開一層層擁擠的人群,找了個買花燈的小攤兒邊。
“老板娘,買個花燈。”
“好嘞,姑娘想要個什么樣式的?”老板娘眼神和藹的打量著她,見身邊沒有旁人,親切道“姑娘是孤身一人吧?”
鄭綏點點頭,眼神在花燈的款式上流連。
“姑娘長得這般動人,揀個寓意幸福美滿的,來年花燈節定能尋個好夫婿。”
鄭綏右手手指一挑,從燈架上勾下一對蓮花燈,從袖口翻出幾板銅幣出來。
“那便這個吧”。鄭綏眉眼含笑,點了點頭,遞了銅板過去。
小心護著手中的花燈,鄭綏腳尖踮起,腳下步伐朝著一個方向快了些。
到了洵王府,陸宜白慣用的轎子果然停在門口。
鄭綏笑嘻嘻的朝侍衛點了頭,提溜著來回搖晃的花燈,一溜煙的跑進了堂廳中。
見鄭綏來了,陸宜白放下剛端起的晚飯,指了指桌上的飯菜,問道“要不要吃一些?”
這是什么道理,今天是哪門子風讓陸宜白主動請自己吃飯了?
這人不是一貫的有潔癖嘛!雖然自從碰到她以后這潔癖被治好了大半。
而且這桌上的菜看著就沒什么胃口,綠油油清清寡淡的一片,陸宜白美名其曰為了保持身體強度不宜多吃肉食,鄭綏做不得圣人,自然也吃不慣這些沒有半點油水的飯菜。
鄭綏搖了搖頭,望著天空漸漸籠罩了層黑色,也來不及多想,走上前去將陸宜白的碗碟放在一邊留開一處空白的地方,將手里的花燈擺在陸宜白的面前。
見陸宜白沒有反應,鄭綏一手提著陸宜白的袖子,一手將花燈塞入他的懷中,說道。“今天是花燈節,剛才我來的時候街上可熱鬧了,好多吃的玩的,去那里再吃些好吃的也不遲”。
原本以為以陸宜白的個性,是一定會推辭的,鄭綏來的路上已經想好了他接下來的反應以及組織好了自己的勸說說辭。
卻沒想到陸宜白竟一反常態的起身,雖有遲疑,但還是將懷中花燈提起,抬眸說了句。
“好”
見陸宜白如此輕松的答應,鄭綏有些詫異的松了口氣。
可能是老皇帝將自己的親兒子在政事上一日日的逼得緊了,搞的連陸宜白都要溜達溜達散散心。
以往花燈節的習俗,百姓們是要聚在燕京城中最繁華的長寧街上一起賞月觀花燈的,青年男女們好興致,更乞求著來年尋得心儀的另一半,因此花燈上更帶著一份好姻緣的寓意。
因著以陸宜白的身份與相貌,貿然在燕京城上晃悠勢必是要引起騷動的,即是為了保護陸宜白的人身安全,又是成全鄭綏的私心,一出官道,陸宜白的臉上就多了一個遮住半張面容的銀白色面具。
這是鄭綏往日里做壞事不留名時,身上常備著的幾副家當。
見面具服服帖帖的貼在陸宜白的面部輪廓上,鄭綏滿意的點點頭,這面具雖只遮住一半,但除了平日里的相熟之人,尋常百姓已經是認不出了。
兩人行至長寧街前的河道,見年輕的少男少女們圍在橋下,將寫著祈求姻緣小字的花燈順著水流的方向輕輕放入,順著水聲潺潺漂到更遠的地方去。
“我們也去吧,等我去買只筆來”。
鄭綏眸子亮了亮,終究還是十八歲的明艷姑娘,又生以怕陸宜白的個性出口拒絕這樣的行為,腳下裙擺抬起,就欲往岸邊買筆的小攤奔去。
低頭看了一眼手中散出光亮的花燈,陸宜白緩緩開口:“一個人不安全,一起去吧”
嗯?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陸宜白今天怎么格外溫柔又好心?
鄭綏腳下邁出的一步硬生生的僵住,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手就被人牽著了。洵王殿下牽起人的小手來,掌心傳來的溫度那叫一個慰籍人心,見面前擠著的人越發多了起來,眉頭一皺,握著的手又緊了緊。
見陸宜白都這么主動表態了,鄭綏趕緊屁顛屁顛的跟在他的身后,眼神里滿是不可置信的瞧著陸宜白揚起的俊美側臉。
陸宜白這是?
這是?
是?
鄭綏腦袋里冒出了無數個問號,見陸宜白破天荒的這么主動了,鄭綏眼睛笑得瞇成了一道彎,身子一挪連忙更湊近陸宜白。
哎呀,這人今天怎么這么招人喜歡呀。
鄭綏眼睛里亮晶晶,心里暖乎乎的,陸宜白該不會是喜歡她吧?
他就那樣安靜的拉著她的手,她的心里比蜜罐打翻了還要甜。
穿過熙攘的人群,小攤前擠滿了買筆的姑娘們,一個個胳膊伸的老高,手里攥著銅幣搶著往攤主手中遞。
陸宜白雖用面具遮住了一半,但露出的半張臉依舊看得出來是面如冠玉的一張好皮囊。小攤前站著的攤主也是個年輕小姑娘,一見著面前人的模樣,還未等他開口就將緊俏的紙筆遞了兩份過來。
抬眸瞧她一眼,陸宜白嘴角勾起道:“多謝。”
女攤主一聽,臉頰瞬間紅了幾分,目若秋水的柔柔道了句:“公子不必謝”
鄭綏忍不住感嘆,用手肘捅了捅旁邊這人的胳膊:“果然長得好看就是有好處。”
燕齊民風開放,京中女子更是熱情大膽。繞是陸宜白有所遮掩,通身散發的優雅高貴依舊令不少女子側目駐足,一路上大大小小前前后后的將陸宜白圍成了好幾個圈,使得兩人一路行至長寧街的時間足足要比別人多了半個時辰。
看她一眼,陸宜白道“這好處給你要不要?”
鄭綏眉心上挑做出一個鬼臉,反手抓著陸宜白的手就往河邊走,“放燈放燈。”
待兩人在岸邊找了處燈光稀薄的地方,陸宜白拿了紙筆和其中一盞花燈給她,鄭綏笑嘻嘻的接過,低著頭一筆一畫的寫了起來。
“積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寫完,鄭綏滿意的將紙條疊起放入花燈底部,看了一眼負手而立的陸宜白,忍不住道。
“你寫了嗎?”
陸宜白斜眼看了他,有些疑惑,“既然沒什么所求的,又該要寫什么?”
“不寫也是浪費,索性讓我來寫”鄭綏一把拿過陸宜白手中的紙筆,清晰矚目的寫了幾個大字,又放大加粗的描了一遍。
“祝愿本王和天底下第一美麗漂亮的鄭綏生生世世長長久久的在一起。”
鄭綏將筆塞回陸宜白手中,眨眨眼一臉真誠的道“上面的話已經寫好了,加個落款就完整啦”
對付陸宜白這種男人,跟他繞彎子沒用,就得用干脆直接不要臉的法子。
對于鄭綏的這種行徑,陸宜白顯然已經司空見慣,對方話一說完,他就一抬手大筆一揮,利落瀟灑的簽上自己的名字。
“好嘞!”鄭綏滿意的看著兩盞花燈,笑瞇瞇地湊在他身邊道:“王爺陪我一起放了它吧”
水面上不少燃著的花燈在散發出明黃色星星點點的光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陸宜白將手中捏著的紙條放入,又輕輕放在了水面上。
鄭綏也將花燈放入河中,一雙眼映襯出河岸上滿滿的燭光。
“想不想知道我寫的東西?”鄭綏抬頭看著陸宜白,眼睛里透出的光芒比天上的月亮還要亮。
“嗯?是什么?”
四周沒什么人,陸宜白心情不錯,將面具揭下,順著她的話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