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她的聲音微弱而沙啞,帶著久未開口的干澀。
巨大的狂喜瞬間淹沒了蘇子澈!他幾乎控制不住要伸手去觸碰她的臉頰,卻在即將伸出時終是默默收回了,只是緊緊握住了她的手,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激動和如釋重負:“你醒了!太好了!感覺怎么樣?還冷嗎?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一連串的問題,透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關切和緊張,聲音柔的像是要化成水一樣。
宋傾蕪看著他布滿血絲的眼睛和下巴冒出的青茬,感受著掌心傳來的溫熱和包裹著自己的、屬于他的玄色外袍的氣息,清冷的眸子里閃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快得讓人無法捕捉。她嘗試著動了動身體,一股深入骨髓的虛弱感和殘留的冰寒刺痛讓她微微蹙眉。
“無妨……只是有些乏力?!彼曇粢瑯f很輕,目光掃過這陌生的、布置清雅卻處處透著王宮貴氣的房間,“這是……中山王宮?”
“是?!碧K子澈連忙解釋,“那日你反噬發作,情況危急,我只能將你帶回中山。這里是丹宸宮,最是清凈,適合你休養?!?p> 宋傾蕪沉默了片刻,沒有追問細節,只是低聲道:“給公子……添麻煩了?!?p> “何來麻煩!”蘇子澈立刻道,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你于我有救命之恩,如今你在我這里,只管安心靜養,需要什么盡管開口。”他看著她還帶著病容的臉,心中那份愛憐幾乎要滿溢出來,忍不住又放柔了聲音:“你身體損耗太大,反噬非同小可,短時間內不宜動用靈力,更不宜長途跋涉。不如……就在中山多停留些時日,徹底將養好,可好?”
他問得小心翼翼,帶著深深的期盼,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宋傾蕪迎著他的目光,那雙清澈的眸子似乎能洞穿他心底翻涌的情愫。
她沒有立刻答應,也沒有拒絕,只是再次沉默。窗外傳來幾聲清脆的鳥鳴,更襯得室內一片寂靜。
良久,就在蘇子澈的心一點點下沉時,她終于極輕地、幾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
“也好……叨擾公子了?!?p> 簡單的幾個字,卻讓蘇子澈心中瞬間綻放出巨大的喜悅!他強壓下激動,生怕驚擾了她,忙道:“不叨擾!你肯留下養傷,是子澈之幸!”
宋傾蕪留在丹宸宮靜養的日子,成了蘇子澈這些年來難得溫馨的時光。
他依舊每日處理繁重的政務,但無論多忙,總會抽時間來看她。
有時是帶來新尋到的珍貴藥材,有時是幾卷他覺得有趣的古籍,更多的時候,只是靜靜地坐在一旁,看她倚在窗邊看書,或是望著庭院里初綻的梅花出神。
他不再用審視和探究的目光看她,那份因她強大力量而生的忌憚早已消失殆盡。在他眼中,她就是宋傾蕪,一個需要他細心照拂、讓他心緒安寧的女子。他會笨拙地叮囑她按時喝藥,會留意她多看了哪道點心便吩咐膳房常做,會在她偶爾流露出對窗外景色的向往時,命人將暖轎抬到梅林深處,陪她賞景。
一種無聲的、帶著淡淡藥香的溫情,在丹宸宮內悄然流淌。蘇子澈感到一種久違的、發自內心的平和與滿足。仿佛只要她在,這冰冷的王宮便有了溫度。
隨著宋傾蕪的身體漸漸好轉,氣色也紅潤了些許。一日午后,蘇子澈處理完緊急政務,帶著一身疲憊來到丹宸宮。剛踏入院門,便聽見里面傳來孩子們稚嫩而整齊的讀書聲。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他微微一怔,放輕腳步走到窗邊。
只見暖閣內,宋傾蕪并未坐在主位,而是搬了張矮凳,坐在幾個約莫七八歲的孩子中間。這幾個孩子衣衫雖舊,但漿洗得干凈整潔,小臉也圓潤了些,正是明德書院收容的第一批孤兒。
宋傾蕪穿著一身素雅的月白色常服,長發僅用一支簡單的玉簪綰起,少了幾分雪月閣主的清冷出塵,多了幾分人間煙火的溫婉。她手中拿著一卷啟蒙書,聲音不高,卻清晰平和,耐心地為孩子們講解著字句的含義。陽光透過窗欞灑在她身上,為她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邊。
一個孩子念錯了字,有些窘迫地低下頭。宋傾蕪沒有責備,只是微微一笑,伸手輕輕揉了揉他的小腦袋,溫聲道:“無妨,再念一遍便是?!蹦切θ萸鍦\,卻如春風拂過冰湖,帶著融化一切的力量。
蘇子澈站在窗外,看得有些癡了。這一刻的她,不再是那個談笑間冰封強敵的閣主,也不是那個在冰寒反噬中脆弱掙扎的女子,而只是一個溫柔耐心的師者。那份平和寧靜的氣息,讓他連日來的疲憊都仿佛被洗滌一空。
他推門而入,孩子們立刻起身,有些怯生生地行禮:“參見君上。”
蘇子澈擺擺手,示意他們繼續讀書,目光卻落在宋傾蕪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欣賞與暖意:“看來姑娘精神好多了。”
宋傾蕪起身,微微頷首:“勞公子掛心,已無大礙。閑來無事,見這些孩子求知若渴,便略作引導。”她看向那幾個孩子,眼中帶著一絲真切的憐愛,“明德書院,立意甚好?!?p> “姑娘喜歡便好。”蘇子澈心中一動,順勢道,“書院草創,諸事繁雜,雖有專人打理,但總覺缺一位能定鼎乾坤、指引方向的主心骨。姑娘既有此心,又通曉教化之道,不知……是否愿意暫掌書院籌辦事宜?權當是……養病之余的消遣?”他問得委婉,卻充滿了期待。
宋傾蕪抬眸看他,清澈的眸子里映著他真誠的臉龐。她沉默片刻,目光掃過那幾個正偷偷看她的、眼神里充滿孺慕的孩子,最終,輕輕點了點頭:“承蒙公子信任,輕蕪……愿盡綿薄之力?!?p> 宋傾蕪便正式接手了明德書院的籌辦。她雖身體尚未完全復原,不能動用靈力,但那份超然的眼界、縝密的思維和強大的統籌能力,在凡塵俗務中同樣展露無遺。從院舍規劃、課程設置,到師資遴選、生源審核,乃至孤兒們的衣食住行、心理疏導,她都事無巨細,安排得井井有條,效率之高令人驚嘆。
蘇子澈時常放下政務,來到正在緊張修繕的書院工地,或是臨時授課的院落,遠遠地看著她。
看她站在圖紙前與工匠們冷靜溝通,看她耐心地傾聽孩子們的心聲,看她提筆寫下清雋有力的書院規章……她專注事務的側顏,她偶爾流露的溫和笑意,都讓他移不開眼。
兩人因書院事務,相處的時間更多了。
討論院規時,規劃課程時,甚至只是午后在書院新栽的梅樹下小憩飲茶時,一種無需言說的默契在他們之間流淌。
蘇子澈會自然而然地接過她手中的圖紙,指出幾處細節;宋傾蕪也會在他為某個難題蹙眉時,淡淡地提出一針見血的建議。
在這種朝夕相處的溫馨與默契中,他心中的愛意如同春日的藤蔓,無聲無息卻堅定地蔓延生長,填滿了每一個角落。他看向她的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而她,雖依舊清冷,但那份拒人千里的疏離感,在蘇子澈面前,似乎也淡去了許多。
一日,兩人在書房處理完書院的最后一批文書。窗外已是華燈初上,殿內燭火搖曳,氣氛寧靜而溫馨。
蘇子澈放下朱筆,看著對面燈下執卷的素衣女子,心中一片柔軟平和。他忽然開口,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放松,帶著一絲家常般的隨意,卻蘊含著更深的情意:“阿蕪,今日膳房新做了你上次嘗過的梅花糕,待會兒讓他們送來可好?”他自然地喚出了這個更顯親昵的名字。
宋傾蕪翻動書頁的手指微微一頓,抬起眼簾看向他。燭光在她清澈的眸子里跳躍,映出他溫柔專注的眉眼。她沒有糾正他的稱呼,只是沉默片刻,輕輕“嗯”了一聲,算是應允。隨即,她放下書卷,目光投向蘇子澈案頭堆積的另一類卷宗——那是關于各地世家隱匿人口、抗拒土地清查的奏報。
“書院之事已步入正軌,接下來,公子的重心,該放在‘刮骨療毒’之上了吧?”她的聲音恢復了慣常的清冷,卻帶著一種并肩作戰的默契。
溫馨的氣氛瞬間被拉回到沉重的現實。蘇子澈臉上的柔和褪去,換上屬于君王的凝重。他拿起一份密報,沉聲道:“阻力比預想的更大,中山情況比較復雜,早年被多國瓜分過領土,有幾股家族力量卻從未動搖過。即便父親當年在位時……”
他停頓了下,想到那些過往不免唏噓。
隨即又接著說下去,“以定遠侯為首的幾個世家,仗著擁立之功和盤根錯節的勢力,不僅陽奉陰違,拒絕釋放私民,更暗中煽動佃戶鬧事,阻撓土地丈量,甚至……有私兵異動的跡象?!彼加鉍g染上憂色,“強行推動,恐生內亂?!?p> 宋傾蕪靜靜聽著,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書卷的邊緣。她看著蘇子澈眉間的憂色,看著他為了國家根基而殫精竭慮的模樣,腦海中閃過他為自己擔憂守候的日夜,閃過他談及那些孤兒時眼中的光亮。
“釋民分田,非一日之功,更非一人之力可成。”她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洞悉全局的冷靜,“公子需立威與分化并舉?!?p> 蘇子澈眸光微閃:“如何立威與分化。”他下意識地用了更親昵的稱呼,帶著全然的信任。
“定遠侯勢力最盛,也最為頑固,可作為立威之靶。”宋傾蕪眸光微冷,“公子可密令心腹,詳查其不法之事,尤其……是私蓄甲兵、圖謀不軌的證據。一旦坐實,雷霆處置,殺一儆百,震懾宵小?!?p> “至于其他世家,”她話鋒一轉,“并非鐵板一塊??蓳衿渲邢鄬﹂_明、或與定遠侯素有齟齬者,先行接觸,許以新法之下保有其體面田產、或子孫入仕、入王室書院等優渥條件,使其率先歸化,瓦解其聯盟。”
她頓了頓,補充道:“同時,嚴明法度,凡主動釋放私民、配合丈量田畝者,既往不咎,并給予一定補償;凡冥頑不靈、煽動鬧事者,無論貴賤,嚴懲不貸。此令需曉諭全國,使民知之,亦使世家知畏。”
蘇子澈眼中露出幾分贊許之色!宋傾蕪的策略,清晰、狠辣、又極具操作性!將政治權謀運用到了極致!她不僅指出了方向,更給出了具體的實施路徑!這不僅僅是智慧,更是對他、對中山這片土地傾注的心力!
“好!好一個‘立威’與‘分化’!”蘇子澈唇角含笑,“阿蕪,你真是我的……”他話到嘴邊,硬生生將“福星”、“至寶”之類的詞咽了回去,化作一聲深沉的感慨,“……良師益友!”
他看著燈下清冷的女子,燭光勾勒著她完美的側顏,那份因她而起的愛戀與此刻因她智慧而生的激賞,如同兩股暖流,在他胸中洶涌激蕩,幾乎要沖破理智的堤壩。
宋傾蕪避開他過于灼熱的目光,重新拿起書卷,語氣恢復了平淡:“公子過譽。此乃國之大事,輕蕪不過略盡綿薄。具體人選與證據搜集,還需公子與心腹大臣仔細斟酌?!彼D了頓,低聲道,“夜深了,公子早些安歇,保重身體?!?p> 她話語中的關切,雖然細微,卻如羽毛般輕輕拂過蘇子澈的心尖。他按捺住翻涌的心緒,溫聲道:“好,你也早些休息。書院那邊,不必太過操勞。”
宋傾蕪微微頷首,起身告退。素白的衣袂拂過光潔的地面,留下淡淡的幽香。
蘇子澈站在原地,望著她消失在殿門外的身影,久久未動。殿內燭火搖曳,映照著他眼中復雜而深沉的情愫——愛慕、感激、信任、以及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