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山再次活過來時,已經是魚肚翻白的時辰。
晨曦的陽光從門扉照進屋內,二伙人正在屋內對峙著。
耳旁傳來的,盡是各種污穢謾罵的吵架聲。
“喪老頭,別以為我不知道,是你作妖害我。再不讓開,莫要以為我弟兄們不敢打你!”
“呸,誰害你了,憑白污人清白!”
“有種你上前打個試試,老頭子還怕了你不成。小心晚上一覺睡不起來,到時還要請我上門送你一程。”
期間各種罵人的臟話奔騰齊飛,星沫子亦是四濺亂舞。
原來是縣中一群潑皮無賴再次尋上門來,與喪老頭一伙正對罵的緊要關頭!
“臭老頭,你罵誰呢?”
“罵的就是你們這些臭蟲爛蝦,以為別人怕你們,我們可不怕你們。”
潑皮領頭這時正站在前方,一雙眼睛仄仄地透著陰冷,看向對面喪老頭。
昨天夜里一幫混子強行請來縣郎中,不得入法,一直忙到破曉,仍看不到分毫好轉的跡象。
辛而菩陀寺和尚洪裕早早趕到他家中探看消息,給遇到了,并瞧出了端倪,
因菩陀寺與喪老頭一伙曾經斗過法,對這些簡單咒法,破解也簡單,命人取了一只五年以上老公雞,放血后灌進他嘴里,就此破了厄術。
他這才醒來,知道原委后,是又驚又怕。
也不吃早飯,招呼一聲,引著一幫持械的小嘍啰,浩浩蕩蕩向吳家巷王青山家宅來了。
故而此時再次與喪老頭見面,自然滿腔憤恨,急須宣泄。
當下一聲大喝,自靴中抽出一柄烏黑短匕首來,猛地朝對面刺去。
喪老頭猝然間,見到閃著寒光的匕首來襲,一時閃避不即,腹部先是微麻。
低頭向自己肚腹看去,只見到血水染紅了麻衣,這才傳來絞痛感,喪老頭微顫顫的伸著手指,指向對方。
四周突然靜了下來。
潑皮首領刺中對方后,早就躍起后退,并高喝道:“眾弟兄們,給我打,事后每人十個子兒?!?p> 雙方徙然戰到一處。
正在此時,一眾衙役手執鋼刀涌了進來,齊聲呵止,并將兩邊人分開。
這時喪老頭已經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眼見是救不活了。
役差見了又驚又怒,揚起刀背就向兩邊人砸去,也不分辯誰是誰非。
眾人見了官差舉刀打來,也不敢反抗,只得拼命忍著,還要陪著笑臉。
將雙方一眾人砸倒在地,直到見了血,差役這才罷手。
就要將一干人等押回縣獄,畢竟鬧出人命了,待聽候縣太決斷。
王青山想起身,卻發覺全身無力,努力動了動手臂,想掀起身上蓋著的草席,最終還是無力落下。
這番動靜,反而驚動了一名身型高瘦的衙差,倒是先唬了他一跳。
牙齒打著咯,指著草席方向,抽著冷氣說道:“頭……頭,尸……尸變了……”
眾人聽他言語間盡是恐慌,不似做偽,先就信了幾份,俱轉頭看向草席。
王青山張了張嘴,用微弱的聲音道:“水……水……”
這時眾人都聽到動靜,發出一陣喊,呼拉拉全都跑出王宅,只恨身上少生了一雙腿。
哪里還理會剛才的械斗。
屋內。
喪老頭倒在地上,雙目圓睜,已經沒了呼吸。
鮮紅的血跡泊泊地泅了一地。
陽光從門口照進來,落在他灰色的衣裳上。
塵埃紛紛揚揚。
沉默的如同一場啞劇。
王青山休息了許久,這才從草席上翻身坐起。
這時,一名差役從門口小心奕奕的探過頭來。
正好與王青山眸子對上,嚇得他大叫一聲,亡命回逃。
“真……真的,詐尸……詐尸了……”
鬼哭狼嚎的聲音傳來,后來聲音也就越來越遠了。
王青山本想問問那名役差,究竟是怎么回事。
誰知道,役差也如此的不中用。
王青山最后只能作罷,艱難的下了地,看到案上擺著一件陶壺、一碗冷飯,外加青菜一小碟。
王青山皺了皺眉,拿起陶壺,揭了壺蓋,見里面有些渾濁的液體,用鼻子聞了聞,有股淡淡的酒香味。
王青山這時只感咽部干燥,忙舉起陶壺,壺嘴里流出酒液。
張嘴接住,咽了幾口,沒感覺到多少酒味。
王青山這才轉而看向倒在地上死去多時的喪老頭。
他還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一時感到為難。
這時靜下心來,注意到自己的肌膚蒼老皺褶,抓了把頭發,手上根根盡是銀絲。
王青山這才回憶起,自己被泥神所咒,一念華發,繼而想起城隍相邀之事。
看了看自己殘老身軀,王青山暗嘆:“也不知道,自己還有幾年好活?!?p> 瞧了瞧喪老頭尸體,尋思著還是得先找役差。
反正人不是他殺的。
回到廚房尋到燒火棍,用手試了試,權作手杖。
王青山一手柱著手杖,一邊跨過門檻,就見一眾差役、潑皮及辦喪事的人,躲在遠處觀望。
一時即不敢上前,又不好退走。
這時見王青山柱著拐杖出門,嚇得又齊齊后退幾步。
這時役差頭目在遠處喊話:“王……王秀才,是人是鬼?”
王青山抬起手,遮住刺眼的陽光,回話道:“人,死了,閻王沒收,就又活回來了?!?p> 役差頭目仍是猶豫,半響后方又回道:“當真?”
“當真,當真。你看,我有影子的,當然是人了。”
役差頭目打眼一瞧,果見對方站在太陽底下,還真有身影,頓時放心不少。
這至少能證明對方不是鬼物。
當下招呼一聲,領著一幫役差上前,站在距王青山十步外距離。
見他雖然面容蒼老,但在這微寒的冬日里,一呼一吸,從口鼻間的確噴出道道熱氣。
眾役差見了,都松了口氣,齊聲恭賀他獲得新生,重見天日。
王青山也是一一客氣回禮,連道:“不敢,不敢,還是要謝過閻君及城隍司?!?p> 這里出了命案,眾衙役不及細敘王青山死而復生的故事,領了喪老頭尸體,押著一幫潑皮,跟辦喪事的人去了縣衙。
王青山待他們去后,提了木桶,到河邊取水,沖洗喪老頭的血水。
這時聽聞消息的左鄰右舍也尋上門,過來瞧熱鬧,畢竟死而復生本是不常見,可不是大新聞嘛。
一時間王宅門前,圍了許多吃瓜群眾。
“王秀才,你可見過閻君,是胖是瘦,是高是矮?”
“王秀才,地府什么樣的,是不是真有十八層?”
“王秀才,怎么才能死而復生?可有門道?是給元寶呢還是銅子?”
……
至于怎么死而復生的問題,王青山只能拿些胡話塘塞。
吳家巷王家外,是一條小路,名叫洪裕的和尚匆匆向縣南菩陀寺趕去。
另一條道,差役押著一幫潑皮向縣衙而去。
潑皮首領一臉兇相的向昨夜提儀綁郎中的小弟望去,邊走邊輕聲道:“這事你認了什么都好說,如若不然,定叫你生不如死,知道嘛?”
那名小弟一臉害怕,忙低聲答應道:“知道了……”
遠處,有陽光灑向河面,一尾白鱗突然躍起,蕩起圈圈漣漪。
高空上,一只紙鶴在云層平劃而過。
紙鶴上,一名須發皆白的老者靜靜閉目。
紙鶴向江州城南,白鹿書院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