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丸子垂頭喪氣的，一副認打認罰的無奈，她便轉(zhuǎn)換話題說道：“那咱們這里就你爸爸一個人穿長袍，明天是不是也讓他把長袍換了，跟別人一樣穿棉襖？”

　　“不行！”跟皇妃不一樣，應(yīng)皇子這個做爸爸的，是丸子的驕傲。丸子一聽就叫道，“爸爸是屯主，不能跟別人一樣。”

　　皇妃沒有立即說話，讓丸子自己回味一下剛才說的話。丸子果然低下了頭。

　　“爸爸是屯主，跟別人不一樣。爸爸穿長袍，也跟別人不一樣。”皇妃道，“可別人會不會因為爸爸跟他們不一樣，就笑話爸爸？”

　　“不會。”丸子搖頭。

　　“不會吧？”皇妃道，“因為爸爸有本事，他們都靠著爸爸吃飯。他們只需遠遠看見一個穿長袍的人來了，就知道那是屯主來了。那就是屬于爸爸的獨有的標志。還有，你聽老奶故事里講的皇上，他們都是什么樣？”

　　“穿著龍袍，坐著御輦。”丸子聽過太多這類的故事，隨口就答道。

　　“那龍袍和御輦是人人都能有的嗎？當皇上的，能跟別人一樣嗎？”皇妃問。

　　丸子搖頭，他現(xiàn)在似乎有些明白媽媽的意思了。

　　“那你想沒想過，要是皇上不穿龍袍，不做御輦，就跟別人一樣光著膀子在田里干活。那他還像個皇上嗎？”皇妃道。

　　“丸子聽懂你媽媽的話了沒有？”老夫人問。

　　“聽懂了。”丸子點點頭道。

　　“別人再說你媽媽瘋，你該狠狠罵他們一頓，再不可回來慪氣。”老夫人撫摸著丸子頭說道。被老夫人這一提醒，皇妃這才知道丸子嫌棄她的癥結(jié)所在。人們都知道瘋皇妃的‘雅號’，小孩子們肯定常以這個來取笑丸子，甚至給他起外號，所以丸子看見她耍寶才會那樣著急。她這白熬了半天的雞湯，還不如老夫人這一句話點題。于是她便又把她為什么會被人叫做瘋皇妃給丸子說了一遍。這回丸子聽得很專注。聽到她死而復生，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丸子緊緊的抓住她的手。“你想啊，我一醒來，看到周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還以為自己是在陰曹地府，換做是你，你不害怕嗎？所以，就有些異常的反應(yīng)，人們就說我瘋了。都說我是瘋皇妃。”

　　丸子從未聽過皇妃的這一段經(jīng)歷。他一直以為是媽媽平時沒個正形，別人才這么說。沒想到媽媽竟是死而復生。他又有些害怕，又心疼的摸著媽媽的手問道：“那你現(xiàn)在想起自己是誰了嗎？”

　　皇妃搖頭。反問丸子：“要是別人沒跟你說你媽媽是瘋的，你會覺得媽媽瘋瘋癲癲嗎？”

　　丸子想了想，搖搖頭。

　　“別人說你媽媽是瘋的，你便覺得媽媽確實是瘋瘋癲癲的。要是有一天別人再說你爸爸什么，你是不是連爸爸也會嫌棄？”皇妃問。

　　“不會。”丸子扁著嘴道，又要哭了。為自己誤會媽媽。

　　皇妃把丸子摟在懷里，慢慢說道：“媽媽知道丸子也不會。因為丸子，爸爸和媽媽，我們是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我們誰也不會嫌棄誰。”

　　“那老奶和小姨呢？”丸子抬頭問。

　　“我們都是外人，你們只管親你們的罷，不用管我們。”老夫人佯嗔道。

　　“不，我就要親老奶，還有小姨。”丸子又跑過去抱住了老夫人。

　　“你呀！”老夫人摸著丸子的頭說道，“你可真是個麻大煩。”

　　不知不覺中，又是臘月了，應(yīng)皇子讓殺一頭羊，備著過年吃。有了羊肉，皇妃頭一件事就是親自動手吃了一頓香噴噴的火鍋，如今，有辣椒和醬油這兩樣寶貝，可以嘗試很多菜式。皇妃讓王媽把羊肉切成薄薄的大片，韶華準備配菜，最重要的調(diào)制鍋料和蘸料的工作則由她親自來做。老夫人一聽這個“料”字，先就皺起了眉頭，說牲口吃的東西才叫“料”，什么飼料，草料。人吃的那是飯！什么“料”“料”的難聽死了。皇妃也不跟老夫人爭辯，只準備用美味來征服她。韶華削了五顆土豆，皇妃仍搖頭說不夠。配菜只有土豆粉條和白菜，羊肉也只是肥肥鍋，哪能緊飽吃。所以只能以量取勝。

　　鍋料皇妃準備的是清水鍋，只有蔥姜蒜，還用咸鹽。蘸料就豐富多了，有小蔥小蒜，還有醋，辣椒油，殺手锏是皇妃夏天發(fā)現(xiàn)的一片沙蔥，她剁碎了，加了點鹽腌成了沙蔥醬。就準備著什么時候殺了羊，用來吃火鍋。沙蔥腌出來跟韭菜花的味道相似，十分提味。

　　一個鍋里吃不下，女人們只能等著應(yīng)皇子他們再吃。圍著著的通紅的火爐子，吃著熱氣騰騰的火鍋，人人都是滿頭的汗。

　　“好吃不好吃？”皇妃問撒子。

　　撒子連連點頭，“好吃是好吃，就是吃不飽肚子。吃了這么多還覺得就跟沒吃一樣。”

　　皇妃笑：“第一次吃火鍋都是這樣。”

　　應(yīng)皇子也吃得很香，一直沒放筷子，白凈的臉上透出了紅暈。丸子更是一邊吃一邊說道：“浩子肯定沒吃過火鍋，我下午就去饞他。”眾人的捧場讓皇妃覺得十分有成就感。

　　王媽的兒子叫云山，王云山。長的很標志的一個小伙子，身體也壯實。自從跟了應(yīng)皇子，就也跟著他們一起吃飯。王媽對此感恩戴德。他們一家四口，有三口人就在應(yīng)皇子和皇妃身邊，都跟著皇妃他們一起吃飯，還額外掙著工錢。正是人們常說的吃著官飯，放著死駱駝，省錢不少，掙得還多。因此，王媽為避嫌，每天做飯都是省而又省，精打細算。給自家人盛飯，也是多撈稀的，還不住的給云山和喜珍使眼色，讓他們放筷子。時間長了，云山和喜珍也都知道了，吃個半飽就自動放下了筷子，說吃飽了。可今天這頓火鍋實在是太香了，云山一時忘了王媽的禁令，吃的頭不抬眼不睜。讓王媽的眼色都放了空。韶華看見了，便笑道：“哎呀王媽，你就讓他吃吧！東西還多著呢，管夠。”

　　王媽難為情的笑笑，說道：“這孩子！又沒那么大肚量，吃進這么些，當心回頭肚子疼。”

　　“云山如今是皇子的護衛(wèi)，你不讓他吃飽了，他哪來的力氣保護皇子？”撒子也道。

　　“吃飽了，吃飽了。”云山憨厚的笑道。

　　皇妃看著云山，忽然心里一動，問道：“云山今年多大了？”

　　“過年就二十三了。”王媽忙替兒子答道。

　　“哦！那豈不是跟韶華同歲？”皇妃看看韶華說道。“韶華是九月的生日，云山幾月？”

　　“五月。”又是王媽說道，“五月十九。”

　　“那還是云山大。”皇妃道。

　　大家都當皇妃是隨口一問，說過也就算了。只有韶華狐疑的看著皇妃，皇妃若無其事的轉(zhuǎn)開視線。

　　一個臘月，來給應(yīng)皇子送禮的人絡(luò)繹不絕。先是街上的商戶，賣餅子的給拿來用草紙草繩綁著的兩提餅子，賣醬油醋的是各提著一壺。榨油坊的提著兩壺油，賣鹵肉的提著鹵肉，反正都是自己做的。應(yīng)皇子不要還不行，稍一推辭，他們就局促的手足無措，提著東西不知道如何是好。皇妃見不得人這樣，便上去把東西收下了。后來這股風就傳到了包地的人那里，有什么給拿什么，十幾顆雞蛋，自家蒸的饅頭，炒的肉醬，皇妃同樣來者不拒。只有一家典當?shù)哪脕淼囊粋€玉鐲被皇妃拒絕了。她不收貴重的東西。

　　王媽看著人們送來的東西，眉開眼笑。一個勁的說：這足夠一個正月吃了。

　　每一年的過年，就是人們的盼頭。盼著好好歇歇，盼著穿新衣，盼著吃好的，盼著一個新的開始。雖然新的一年還是跟過去一樣的日子，可過了這個年，卻總會生出些新的希望。

　　皇妃則是從心底里喜歡過年，她喜歡那個歡歡喜喜熱熱鬧鬧的勁兒。喜歡那紅彤彤的春聯(lián)和福字，喜歡那煥然一新的感覺。

　　三十這天，皇妃早早在院子里設(shè)好了香爐，等應(yīng)皇子和丸子洗漱完了，便讓父子兩個先去上了香，放了炮仗。大家這才吃飯。他們的炮仗一響完，攤里此起彼伏都響起了炮仗聲。丸子一吃過飯，就吵著要換新衣服。皇妃便給他換了，囑咐他出去玩要小心，要把新衣服弄臟了，明天就不能跟爸爸出去拜年了。丸子答應(yīng)著，飛奔著去找浩子了。雖然是年三十了，可應(yīng)皇子還是照例要去灘里轉(zhuǎn)一圈，四處看看。云山一早就來了，在院子里幫撒子架好旺火，把院子里打掃干凈。應(yīng)皇子也換過一身干凈的衣服，脫下舊衣服去洗。皇妃謹遵著老夫人的教導，不讓臟污留著過年。除了王媽，剩下的人皇妃都放假讓他們回去過年了，皇妃便和韶華兩個人自己洗衣服，又把家里里里外外又收拾了一遍。王媽在院子里炒瓜子，看見丸子回來了，便問：“哎呦丸子，你怎地這么快就回來了？”

　　丸子也不答話，嘟著嘴回了屋。皇妃也問：“怎么沒去跟浩子玩？”

　　“別提了！我云兒嬸嬸還沒給浩子做好新衣裳呢。我等了半天，耗子都急哭了，她還沒做好。”丸子道。

　　“這個云兒！”皇妃道，“我那天還問她過年準備好了沒有，她還說都準備好了。還學著灘里的人說：等一放炮就什么都齊備了。怎么還會連孩子的新衣服都沒做好？”

　　“你想啊，咱們這屋里有多少人忙活？她屋里就她一個，兩個孩子又淘氣。能每天吃得上飯便不錯了。哪里還能有功夫做針線？”老夫人道。

　　“云兒這次小產(chǎn)后，身子一直沒保養(yǎng)好，看著她就倦怠的很。”韶華道。

　　云兒的三胎流產(chǎn)了。她身體一直虛弱，又不肯歇著，孩子不到三個月便無聲無息的沒了。

　　皇妃和韶華過來看云兒，見浩子已經(jīng)穿上新衣服出去玩了，可黃芽還等在身邊。云兒披頭散發(fā)，連早上吃過飯的飯攤子都沒有收拾，忙著給黃芽的衣服上縫扣子。

　　“哎呀！年年過年都是這個樣子！給你找個人幫忙，你還不要！每年大年三十別人都開始玩了，你這里還是爛糟糟的！”韶華看著屋里忍不住說道。

　　“唉！沒法子。”云兒手里忙著，嘴上說道，“誰讓我命不好，攤上這些討債鬼！沒一個省心的。”

　　“大過年的，快別這么說。”皇妃忙道。過去把桌上的碗筷收拾在鍋里去洗。云兒上去把攤了一炕的被褥疊起來，蓋上單子。又拿笤帚把炕掃了。把散落的東西都歸置了。屋子里這才有個樣子了。

　　“過了年，你還是用個人吧。”皇妃說云兒，“你這一個人又要做飯，又要管兩個孩子，根本忙不過來。”

　　“唉！多一個人不得多一份開銷？”云兒抬頭說道，“我們家本來就人多，再多一個人，哪里有那么些吃的。”

　　“你們家莫非比皇妃那邊人還多？”韶華忍不住高聲道，“你留著去年的腌肉還沒吃完，怎么能沒吃的？！”

　　云兒低下頭不作聲了。黃芽坐在云兒身邊，兩只手夾在大腿中間，眼巴巴的看著云兒手上的動作，可卻不發(fā)出一點聲音。云兒終于把最后一個扣子縫好了，抖開套在黃芽的棉襖上面，扣子縫歪了，一面衣襟抽著。黃芽用手揪扯著，看著云兒。“哎呀不礙事！穿著穿著就服帖了。”云兒不耐煩的說道。

　　黃芽垂下頭，只用手一下一下抹著抽著的衣襟，想把它抹平了。

　　“來，黃芽，過來。”皇妃叫過黃芽，把衣服脫下來，拆下扣子，等齊了，重新縫了起來。這時看見黃芽還穿著一條舊褲子，便問云兒：“怎么沒給黃芽換新褲子？”

　　云兒道，“有一件新的就行了，哪能都穿新的。”

　　“那你給浩子怎么里外一身新？”韶華氣道。“你這當媽的心都偏到后眼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