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分了肉后，王媽腌的腌，凍的凍，很快就把百十來斤肉都安排好了。皇妃看著不由道：“真是又一個云兒。”說完又覺得心里別捏，沒有再說下去。分來的頭蹄下水，王媽也都洗干凈了，凍了出去，說道：“別看現在不稀罕，可到了干春季，這可都是好東西。風干了用油一炒，香的很吶。”
“我現在聽了就流口水。”皇妃道。
“你也跟著學學怎么過日子。”老夫人道，“今日若不是有王媽，看你分回那些肉來怎么吃。”
“噢。”皇妃老老實實的應道。
“少夫人哪里用得著學這些。”王媽笑道。“這也不是什么好營生，不過是過窮日子逼出來的罷了。”
依皇妃的意思，好不容易等到殺了豬，有了肉，就應該好好吃兩頓，什么餃子包子燉肉炒肉，先來一輪兒解解饞。可被老夫人他們說的，也長了心了，想要學著細水長流過日子，便由著王媽，她做什么他們吃什么。
這天吃著飯，皇妃看著丸子手不端碗，而是一手拿著筷子，一手托著腮，便斥道：“是手疼還是牙疼？吃飯還托著腦袋，怕腦袋掉了呀！”
丸子被罵，不情愿的直起頭來。
“還有你那手！”皇妃又道，“越活越倒流了是不是，連筷子也不會握了？把小拇指收回去！指天畫地的，你看誰拿筷子跟你一樣？！”
“人家浩子還躺在炕上吃飯，就咱們家規矩多。”丸子小聲嘟囔道。
“那你是不是也想躺在炕上吃飯？”皇妃放下筷子，看著丸子問。
丸子知道媽媽生氣了，不敢多嘴，端起碗來好好吃飯。
皇妃這才收回眼神，也端起碗來。
“丸子還小，慢慢來，不能管得太死了。”老夫人心疼丸子，說道。
“奶奶！”皇妃道，“是誰說的三歲看小七歲看老的？丸子都快六歲了，都該上小學了，不是小孩子了！”
老夫人也不做聲了。在管教的丸子的事情上，大家都佩服皇妃，所以，沒人敢護著丸子。丸子也知道媽媽的權威，所以，乖乖的把飯吃完了。
吃過飯，撒子領著丸子去了他們那屋。丸子還以為撒子又要給他講故事，便說道：“大大，你又要給我講什么故事呀？”
撒子讓丸子坐下，他搬了個小板凳坐在丸子面前，看著丸子問道：“丸子，你覺得浩子躺在炕上吃飯好不好？”
“嗯，……，不好。”丸子看撒子這樣嚴肅，便也收起笑來，說道。
“浩子會讀書嗎？”撒子又問。
“不會。”丸子說道，“浩子說他就不愛讀書。”
“那浩子會寫字嗎？”撒子又問。
“也不會。他都不寫字，把寫字的紙都揉爛了。”丸子道。
“那丸子明天是不是也跟他學，不讀書，把寫字的紙都揉爛了？”撒子問。
“不行！”丸子大大的搖頭，“媽媽說，不讀書的人，以后就得跟灘里的人一樣，每天給人割麥子，手上都是血泡。我要讀書，以后就跟爸爸一樣，做屯主。”
“那你還跟浩子學？”撒子道，“他站沒站樣，坐沒坐樣，你也要跟他一樣嗎？”
丸子搖頭。
“丸子你要記著，做什么要跟好人學。你看你老奶多大歲數了？吃飯時候還不是坐的立錚錚的？什么時候見老奶不端碗，把頭杵在碗里吃飯？這飯碗是老天爺給的福祿，你端好了，能端的起來，以后這輩子才有飯吃，吃飯還橫躺豎臥，那就是不想好好吃這碗飯了，那以后肯定得餓肚子。”撒子道。為了讓丸子聽進去，也是為了給他加深印象，撒子便給他講了個故事，“從前有個財主，老來得子，慣得要星星不敢給月亮。慣的這個孩子都多大了，還不自己吃飯，得讓下人給喂，他就躺在哪里吃（這是撒子的演繹，故意說的跟浩子一樣）。他家里有錢，每天吃餃子，吃餃子時只當肚咬一口，把餡兒吃了，餃子皮就丟了。他爹知道他不成器，就在房子的每一根椽子下面都壓著一個金元寶，臨死的時候給他說，你日后過不了日子要賣房子的時候，拆一根椽子賣一根。不要一起賣。可他哪有那個辛苦，他爹死了沒多長時間，他就把家敗光了，把房子一股腦都賣了。最后窮困潦倒，連飯也吃不上了。就去給人背鼓。——就是誰家有什么喜事喪事，需要鼓匠吹打，他就背著鼓讓人打。——一天，他背鼓時，讓他以前的奶媽看見了，心疼的直哭，他還說：奶媽別哭，這鼓是空的，不沉。這個人叫寇五，后來就傳成了一句俗話叫，寇五子背鼓——空的。”
“那再后來呢？”丸子聽著問道。
“再后來他奶媽就把他領回家，給他煮了一碗面湯。他覺得從來沒吃過這么香的東西，就問奶媽這是什么，他的奶媽就說，這都是他以前吃餃子丟掉的餃子皮，奶媽看見可惜，就把餃子皮都曬干了，裝起來。奶媽知道他糟蹋東西，肯定會有這么一天，就收起來等著他。”撒子道。
“那再再后來呢。”丸子還是問。
“再再后來，寇五子幡然悔悟，再不敢懶惰，好好讀書，最后又成了一個大財主。”撒子說完，又對丸子說道，“丸子一天讀書，肯定知道這些道理，日后再不敢跟浩子學知道不知道？”
“知道了。”丸子大聲道。
“那以后聽不聽你媽媽的話？”撒子又問。
“聽。”丸子道。
丸子剛答應了撒子，回到家里，就看見皇妃又在耍寶。原來韶華剛從云兒那邊回來，說云兒他們一家剛吃完飯，她就問吃什么了，黃芽說喝的粥，云兒說吃的肉。韶華說你們娘倆怎么還吃的不是一鍋飯？云兒就說他們吃的是肉粥。皇妃聽了便笑，說看來那些個說相聲的說的還真是真有其事。韶華問什么是相聲？她就給韶華講了起來，說一家人窮，每天喝棒子面粥，他家孩子回來就說，人家孩子一問起來你們家吃什么，就說吃的打鹵面，什么鹵？西紅柿炒雞蛋。就他，一問就是吃的棒子面粥。大人就給他教道，你不會也說吃的打鹵面？再出去，別人一問，孩子也說吃的打鹵面，人家問什么鹵，這個大人沒教他，他就照實說是棒子面鹵，人家問那吃的是什么面，他就說，我們家光吃鹵，不吃面。聽得韶華和老夫人直笑。皇妃是人來瘋，見她們這么捧場，索性又表演起來，“相聲，小品，魔術雜技……，評書，笑話，說唱藝術……，東西南北中，君請看：曲苑雜壇……，曲苑雜壇！”
皇妃唱的起勁兒，可丸子卻又羞又急，跺腳道：“哎呀媽媽又來了！要是讓別人看見了，又該笑話我了！”
“別人笑話你？笑話你什么？”皇妃問。
“笑話……”丸子欲言又止。
“是不是笑話你媽媽瘋瘋癲癲的？”皇妃問。
丸子不說話。顯然是默認了這個說法。
“那你是不是也覺得媽媽瘋瘋癲癲的？”皇妃問。
“我想讓媽媽跟別人家的娘一樣。”丸子道。
這是丸子第二次對皇妃這個當媽媽的表示不滿，皇妃覺得不能不當回事了。可能她以前過于深藏不露，讓丸子覺得她這個當媽媽的一天起來瘋瘋癲癲不務正業，所以覺得有些丟臉。她看著丸子，丸子長的簡直是活脫脫一個小應皇子，白凈，文雅，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貴氣。她有多愛他啊！在她心里，丸子不但是她的兒子，還是小時候的應皇子，那個沒人疼沒人愛，在敵意和仇視中孤苦無依的小應皇子。她想要把全部的愛都給他，可他卻寧愿拿她跟別人任何一個人的娘交換。
“好。”皇妃看著丸子道，“那你先說說別人家的娘是什么樣的，我好跟人照著學。”
“丸子！”老夫人用從來沒有過的嚴厲語氣，叫道，“怎么你娘說話呢？！還不跟你娘認錯！”
“不用。”皇妃一擺手道，“這樣逼著他認錯，他永遠口服心不服。”說完又對丸子說道，“你只管說，我不生氣。”
這也是皇妃生平第一次，跟丸子說話時以我自稱，不是稱媽媽。有點恩斷義絕的意思。丸子的嫌棄里面很大一部分是因為這個稱呼，以前她只是好笑，但這一刻，她只覺得難受。
丸子被皇妃冷冽的語氣震懾住了，支支吾吾不說話。
“你不說，那我就自己說。”皇妃道，“首先，你覺得的別人都不叫爸爸媽媽，你這樣叫丟臉對不對？那從現在開始，你就也叫爹娘。還有，別人的媽媽都不打扮，穿打補丁的舊衣服，我也可以穿。還有，別人家的媽媽都會做飯，我明天就讓王媽回去，我自己做飯。還有別人家的媽媽都不茍言笑，不跟孩子玩，像個大人的樣子，也不逼著他們念書寫字，從現在開始我就再不管你。別人家的媽媽說話粗聲大氣跟人吵架，……”
丸子早就哭了起來。老夫人和韶華也想上來相勸，被皇妃用眼神逼了回去，繼續說道：“從今天開始，不管你不想做什么事情，或者看我哪里做得不對，只要回來跟我說別人的娘從來不讓做這個，或者，人家別人的從來不這樣，我保證馬上改正。”
“媽！”丸子哭著撲在了皇妃的懷里。
“別叫我媽。叫娘。”皇妃推開他道。
“媽媽！”丸子使勁抱著皇妃不撒手。
“你是不是很羨慕浩子？那我就把你跟浩子換了，你以后就去浩子家，讓浩子來咱們家。”皇妃道。
“我不去，我不去！”浩子哭的更厲害了，抱著皇妃叫道。
“為什么不去？去了就可以躺著吃飯，還能每天吃偏食，也不用念書寫字，多好啊！”皇妃道。
“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丸子一連聲叫道，“我不要做寇五子！”
“誰？”皇妃一時沒聽清楚。
“寇五子。”老夫人知道這個典故，說道。
“這是誰？”皇妃問。
“你讓他自己說。”老夫人道。
丸子抽抽噎噎的把撒子給講的故事復述了一遍。說的條理清楚，一點也沒落。
皇妃這才知道，撒子領著丸子過去，是替她教育丸子了。心里一陣溫暖。包括老夫人，和韶華，他們都那么疼愛丸子，可平時不管她怎么教訓丸子，他們都會站在她這邊，不會護著丸子跟她對著干。可面上還是不動聲色問丸子：“那你是不想跟寇五子一樣去背鼓，才要留下來的？”
“不是。”丸子搖頭。
“那是為什么？”皇妃問。
“我想要媽媽。”丸子又哭了起來。
“不許哭了！”皇妃道，“男人大丈夫，有話說話，哭什么哭！”
“我，我是，想到，以后媽媽就是，浩子的媽媽了，就，就難受的想哭。”丸子抱著皇妃“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皇妃這才放緩語氣說道：“那你不是想要媽媽跟別人家的娘一樣嗎？”
“不想了。”丸子哭道。
老夫人看丸子哭成這樣，早跟著濕了眼眶，此時見娘倆話說的差不多了，忙上來摟過丸子，說道：“我們丸子可不是想跟人換娘，我們是想讓娘穩重一些，有個當娘的樣子對不對？”
“丸子你要記住，要是你現在就想做什么都跟別人一樣，生怕不一樣會被人笑話，那你這輩子也只能是跟他們一樣，不可能有什么大出息！”皇妃正色道，“你好好想想，是真的是覺得別人媽媽那樣好，還是不想跟別人不一樣？你真的想讓媽媽穿的破破爛爛，每天愁眉苦臉的？還是為了能跟別人一樣，連好壞都不管了？”
皇妃看著丸子，看他聽進去了沒有。她說話從來不是為自己說得痛快，而是要讓別人聽得進去。
看丸子垂頭喪氣的，一副認打認罰的無奈，她便轉換話題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