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去寺廟。”我抬頭瞧著賢王,目光怯怯的。
“你想去。”賢王也站定,居高臨下看著我,語氣堅定:“我們就去寺廟里等著看日出,等明兒看完了日出吃完了點心,我們就回京。”
也許是回京倆字兒讓我覺得有些親近,也許是賢王難得軟下來的神色,我正要點頭的時候覺得頸間有些粘膩,抬手要摸一下脖子,賢王伸手想攔,沒攔住,被我抹了一手血。
我要往后退一步,卻被賢王拉著手臂攔下:“那寺廟中的方丈其實非常有名,我夜夜難寐,就與方丈聊了許久,他給我包了些安神的茶。我早已與那方丈約好,決定在回京前帶你去看看,我們就只是去看看,不會有什么事情的。”
我想起那老僧讓我捎給賢王的茶包,頓了頓,點頭:“行。”
賢王倒是沒騙我,方丈的確是想找我聊聊,只不過我是跪在蒲團上的,方丈盤膝坐在我旁邊的蒲團上敲著一個木魚。
偌大的廟宇只有我與方丈二人,方丈專心敲木魚,嘴巴里念念有詞,我被照顧著換了身很素凈的衣裳,還是新的,我怎么想怎么覺得不對勁,心想賢王不會就將我丟到這里吧,所以當我耐心耗盡的時候我便低低開口說道:“方丈,王爺他們到哪里去了?”
方丈并不理會我,只是閉著眼睛嘴巴依舊不停念著經書。
我不是一個聽話的人,所以抬了膝蓋便要起身,雙手撐著蒲團,半起身的時候我還頓了一下,瞧了方丈一眼,這才像一只偷了魚的貓似的,滿滿起身,退到門口。
結果一開門,就瞧見門外站著二位年輕的僧人,抬手攔住了我的去路。
我愿意乖巧重新回去蒲團上跪著,是因為賢王就站在院子里,靜靜瞧著我。我沒覺得心虛,但也不想因此失了分寸和體面,這才回到位置上重新跪了回去。
現在我身上干干凈凈的沒有絲毫血跡,但是也許在佛祖眼中,我是個十惡不赦之人,雖然是為了救人,還是很重要的人,也許佛祖甚至愿意給我這個俗人一個機會,但是我知道很多事情不能因為不是故意的就可以得到原諒。
我下意識的舉動,將重要的人護在身后,用凌厲的刀法將人一招斃命,最后只有匕首尖兒上殘留了一滴血,這不是湊巧。
這是我前世時的實力。
我會騎馬,但是我不擅長在馬背上揮舞長槍,這才愿意從基礎學起,哪怕是扎馬步我也沒在怕的。
但是有的東西是藏不住的。
兩個時辰之后我面前多了一張矮桌,還有一本沒有標注名字的經書,一沓宣紙,筆墨硯臺。方丈終于停下敲打木魚的動作,坐到我面前語重心長地和我說:“女施主,你身上殺伐之意過重,長此以往下去說不定會影響女施主的性情,就連周圍的人也會受到影響。不止可否讓老衲看一眼女施主的那把匕首。”
“您看看可以,但是要還給我。”我將毛筆放下,毫不猶豫將匕首拿出來放在桌上:“這是我娘親給我留下的東西。”
“老衲明白。”方丈客客氣氣拿起匕首端詳了幾眼,說道:“此匕首鋒利無比,女施主平日還是少將它帶在身上,免得傷人傷己,就不好了。”
“謝謝方丈提醒。”我雙手接過匕首,也不愿意再繞彎子:“方丈有話不妨直說,我若真是殺伐之人,也不是抄抄經就能轉性的人,您倒不如給我一些提示,說不定關鍵時候還能想起您的諄諄教誨,抬起匕首的時候頭頂也能有警鐘敲響。”
“阿彌陀佛。”方丈單手立在身前:“女施主本該是一心向善之人,如今為救人而殺人,倒也并非大惡。”
“您為我的殺戮找了個漂亮的借口啊。”我笑,自嘲道:“若我下次再為救人而殺人,您說佛祖會不會怪罪晚輩?”
我態度不端正,說話投機取巧鉆空子,不好好面對問題。方丈肯定聽得出來,大概也是沒有見過我這種“鬼靈精”的女施主,瞧著我年紀雖然不大,但卻并沒有被殺人的舉動所嚇到。
“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以后種種,譬如今日生,施主的目光總歸要長遠些,不可與過往的事情糾纏不休才好。”方丈輕聲說道。
殺人不覺得可怕,那個勁兒過了也就沒事了。但聽到方丈說這個話,我就不得不緊張了,手里的毛筆質量有點好,我用力攥著都沒有掰折它,靜了良久,我再開口時已經沒有剛剛的意氣風發:“方丈所言甚是,剛才是晚輩失禮了。生逢太平盛世,吾輩自強,兄長在關外領兵護我中原不受蠻夷侵擾,此次有幸到江南一游,也是兄長見我悶悶不樂于是帶我出來走走,行至途中,兄長與我詳談關外戰事兇險,勸我一女子就算有滿腔抱負也要以性命為先,憂國憂民之事自有男兒當先,我雖不服,但兄長勸說我也不能不聽,我不怕刀槍,不懼鮮血,雖為女兒身,胸懷男兒夢,我也想護我山河百姓不受外族侵擾。”
“女施主的兄長在關外多年,自然知曉關外兇險,女施主是將軍的妹妹,如何能放心得下?即便女施主在營中,將軍身在前線,但還是要考慮敵人是否聲東擊西調虎離山派軍進入軍營?是不是抓了女施主?將軍心中惦記女施主,身下戰馬可還烈?手中長槍可還鋒利?若是將軍受了傷,女施主怕是要自責半生啊。”方丈語氣很輕,語速也很慢,不動聲色便將利弊全部說清楚了。
可是,意思我都明白,道理我都懂。
我靜靜思考了半晌,腦子里卻亂糟糟的,方丈說的道理我是明白的,再想也想不出來什么花,漸漸覺得有些倦了,抬頭瞧了方丈一眼:“方丈,我困了,跪累了。”
“…”方丈沒追得上我的思緒,低頭:“阿彌陀佛,女施主,切記靜心養性,萬萬不可再輕易暗動殺心,有朝一日若是成了習慣,就很難控制了。”
“晚輩若沒聽您的,有朝一日上了戰場,與我二哥哥并肩作戰,殺生成了司空見慣,到時候一定到這里來洗刷罪孽。”我認真說道,目光清朗干凈,話卻不怎么像一個姑娘說出來的。
其實我也沒當真,因為我知道自己跟著二哥上戰場的幾率已經無限趨近于零了,所以基本是不可能再有機會到這廟宇中見這方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