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高高的男人，穿著簡單的T恤和休閑褲，由于逆著光，看不太清臉，但即使這樣，宋瀟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你……”
宋瀟剛想開口，一股溫熱的液體就涌到嘴里，腥咸腥咸的，抬手看清手背上的血，這才意識到自己不是感冒了，而是在流鼻血，趕忙一只手捏著鼻子，一只手翻著背包找紙巾。
她知道有道目光正注視著她，想起自己在他面前的窘態，不由有些急躁，找了半天也沒找出來。
“喏。”
修長的手指捏著一包開封的紙巾，遞到自己面前，宋瀟顧不上去看那人的臉，伸手接過，背過身去小心翼翼地捂住鼻子，仰著頭，只感覺喉嚨里血的甜腥彌漫開來。
“把你的右手舉起來。”低沉的聲音，天生就帶著些壓迫感。
宋瀟回過身，仰頭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見齊衡的臉，充滿個性又無可挑剔，她沒來由地有些暈眩，聽著他的話就乖乖舉起了右手，然后才想起來問為什么。
齊衡望著那雙睜大的美麗眼睛，忽然想起在咖啡廳廁所門口，那個穿著藍色工作服、臉孔涂得很白、眼睛黑亮的女孩。
原來是她，想起她當時懇求的眼神和天真的笑臉，齊衡微微笑了笑。
“你父母沒有這樣教過你嗎？”
不過他說完又有些后悔，因為聽這話時，不知為何，這小姑娘眼里忽然黯淡下去，只那么一瞬，他卻看得分明。
不過粗略一想，心里也就明了。
溫室的花朵，不會半夜提著菜出現在這里，也不會大晚上還在咖啡廳兼職。
“手離鼻子那么遠，真的有用嗎？”
齊衡俯身檢查著那袋雞蛋，聽著那女孩半信半疑的語調，沒有抬頭，只是說：“沒用。”
“那為什么要我舉手？”
“心理安慰。”
“……”
那袋雞蛋本來就沒幾個，已經碎的差不多了，滿袋子粘稠的液體，齊衡皺皺眉，隨手扔進了垃圾桶，又從口袋里掏出濕巾，仔仔細細地將手指擦干凈。
他有輕微潔癖。
再轉過身來時，齊衡發現那個女孩還站在那里，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他不知是走好還是留好。
“需要我在這陪你一會嗎？”
“我沒事了。”
宋瀟感覺血已經止住了，拿開紙巾，看著欲離去的齊衡，鼓起勇氣道：“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
齊衡從來不愛與人閑聊，尤其是女孩，女孩總有旺盛的精力，一說就停不下來，他聽著只覺得吵鬧。
可他不知為何，聽見自己的聲音道：“超市馬上就要打烊了，邊走邊說。”
“好。”
宋瀟聽他的聲音里雖有疲憊，卻不反感，于是很高興地跟了上去。
超市附近的住房區只有青木小區，她看著他朝青木的方向走去，心里已經隱隱明白，可還是不敢相信似的問：“你也住青木嗎？”
“嗯。”
“那我怎么從來沒見過你？”
“我不太出門。”
“你是宅男？”
“……”
“樂隊的事情很多。”
“噢。”
宋瀟想了想，隨口道：“我家隔壁也有兩個玩樂隊的男生，一個叫章越昂，還有一個叫陳柏生。”
“……”
“那是我的隊友。”
宋瀟的心狂跳了兩下，大腦飛速搜索那個名字，終于想了起來：“你是齊……衡？”
“我是。”
宋瀟還好多好多問題想問，但對于一個才見兩次面的人來說，明顯不是很合適，于是她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只是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默默走著。
齊衡也不說話，他的話一向不多。
晚風吹過，寂靜的夜里偶爾聽得一兩聲蟲鳴，兩人走在昏黃的路燈下，之間隔著半米的距離，影子一長一短。
宋瀟抬頭看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又看看天空，忽然覺得，這座城市也有她不曾領略過的風景，比如這暗橙色的夜空，也挺美。
很多年之后，宋瀟還是會時常會想起和齊衡的這段對話，想起他冷峻的臉上復雜變化著的神情，想起他和她走在一起時，他為了等她而略有些不自然的步伐。
而齊衡對于那晚的記憶卻沒有多少，在他眼里她只是個初嘗成人世界無奈滋味的小孩子。
他的大腦反復回響著鼓點節拍，想著排練時細微的差錯，想著什么價位的租錄音棚，想著下個星期又該把CD寄到何處碰碰運氣，想著樂隊的未來在何方。
他很累，但唯獨這件事，他必須做好。
……
九月快結束的時候，班主任在群里通知，A大附屬醫院為臨床專業的新生舉辦了一次隆重的正式歡迎會，兩屆臨床專業的學生都要參加，請大家務必穿好白大褂，準時去校門口等待大巴車一同前去。
因為不知道要去多長時間，咖啡廳那邊，宋瀟請許諾幫忙請了假，她有選修課，趕到南門時班里人已來大半，還有不少其他沒等到車的班級，浩浩蕩蕩幾大隊，穿著整齊劃一的白大褂，還挺壯觀。
宋瀟班上的女生一小堆一小堆地聚在一塊聊天，男生則玩著手機聊著游戲，幾乎都是以一個宿舍為單位活動，宋瀟去時，只有王佳旭微微抬頭，和她打了個招呼，宋瀟笑著揮了揮手，戴著耳機站在一邊玩著手機，等著她們班的大巴車來。
“大佬還是老樣子，一副生人勿近的氣場。”
班里的女生悄咪咪地往宋瀟的方向瞟了一眼，事實上她們一直很關注宋瀟，尤其是選課和宋瀟一個班的，這兩個月無不在階段考試的成績冊上被那個突兀的高分給刺痛過，口口相傳，宋瀟的形象從單純的高冷不合群，轉變成了不茍言笑的大佬。
團支書王佳旭深感自己肩負著班級融洽的重大職責，于是說：“其實我覺得宋同學沒那么難相處啦，你們就把她當普通同學看就行了，她只是不住宿，自然和大家生疏點。”
“對，軍訓的時候我和她一個連，看她和隔壁班那個短頭發的、長得很像男生的女生玩的挺好的，經常一起說說笑笑的。”有個叫黃玉潔的女生附和道。
“你和她同班的，她怎么不找你玩？”不知道是誰說了句。
“她估計連你和她同班都不知道吧，上次老師讓她發實驗本，她都是站那喊名字，其中好幾個就是我們班男生，她似乎都不認識。”
“哎，怎么越說越那個了？”王佳旭打斷了她們：“下次班級聚會的時候，大家坐一起好好聊聊，以后還要在一起呆八年呢，處著處著就熟了，不要急嘛。”
正說著，一輛大巴車停在了南門口，王佳旭看了看車牌號，是自己班的，于是號召大家上了車。
宋瀟緩緩跟在隊伍里，她還沉浸在歡樂的雙人相聲的世界，走上車之后便一路朝車廂后走去，來回走了一圈才發現，居然一個座位都不剩了。
還有幾個后來上車的同學皆是一臉懵逼，班長李帥立刻聯系了老師，還是老師過來帶著他們上了另一輛車。
好巧不巧，宋瀟一上車就很驚喜地看見了蔣風，她正從座位后面探出半個身體，興高采烈地沖她揮手。
到達醫院時正好是午飯飯點，醫院很慷慨地給每個人都發了免費餐券，一時間醫院的教職工餐廳涌進了一大批穿著白大褂的年輕人，搞得不少醫生一頭霧水：“哪兒冒出來這么多人搶飯吃？”
宋瀟和蔣風打好菜正找著空座位，就又遇到了兩位熟人——喬承歡和孟旭。
喬承歡又瘦又高，長長的白大褂只到他膝上，身材倒是不錯，宋瀟遠遠地就見他端著餐盤笑得一臉陽光，而穿著藍襯衫，外頭套著白大褂的孟旭看著很有少年的精氣神兒，腰板很直，帥的更加明顯，從蔣風直愣愣的目光就能反應出來。
四個人拼了桌坐下，喬承歡不知從哪領了四瓶酸奶回來。
孟旭見到蔣風，臉上的詫異一閃而過，又變成那副溫和的模樣，倒是喬承歡，盯著蔣風好一會才說：“要不是軍訓時候見過，我都要喊你帥哥了。”
蔣風戳戳碗里的菜，她對于別人把她錯認成男生并沒有什么感覺，有時候還會開玩笑得以小爺自稱，此時她收了那股頑皮勁兒，心都在斜對角的孟旭身上。
“怎么樣？你們第一次來，醫院的飯菜不錯吧？”喬承歡道。
“比學校的好吃多了。”
宋瀟點點頭，旁邊的蔣風也是一副贊同的表情，這飯菜是真的好吃，而且價錢便宜，宋瀟兩葷兩素一湯不過十塊錢，宋瀟想著那張二十塊的券，有些后悔沒多拿點。
“暑假見習一個月，就會吃膩了。”孟旭冷不防說道。
喬承歡“嘖”了一聲：“哪有你的學長，學妹來第一回就潑冷水。”
“當初還不知道是誰天天嚷嚷著要點外賣。”
“你不也跟著吃了？”
“……”
喬承歡轉而又和宋瀟聊起天來，吃完飯后喬承歡就帶著她們去了醫院的報告廳，不同年級座位不一樣，宋瀟和蔣風在后排找了個座位坐下，很快整個報告廳就坐滿了，醫院的領導上臺發言，場面十分熱鬧。
宋瀟剛開始還精神飽滿地聽著，一個小時后就開始犯困，眼皮打架，索性就瞇了會，半夢半醒中感覺旁邊的蔣風拍了拍她。
“怎么了？”
宋瀟順著蔣風的目光看去，只見孟旭在眾人的掌聲中走上舞臺，背景的幻燈片也切成“學生代表發言”六個大字。
孟旭作為學長代表站在臺上，英姿勃發，侃侃和大家聊著過去一年的學習生活以及實驗室的經驗，他的聲音非常好聽，底下的人聽著如沐春風，前排不少女生錄著像，不時傳來幾聲激動的叫喊聲。
蔣風也位列其中。
宋瀟看著她熠熠的目光，心里不由有些觸動。
她沒有談過戀愛，甚至連認真喜歡過一個人都沒有，這種感覺就像，大家都小心翼翼揣著一顆糖，揣著一個甜蜜的秘密。而自己的空袋空落落的，沒有秘密，沒有悲傷和歡喜，只有四季的風不斷刮過。
她十八歲了，和所有這個年紀的女孩一樣，也憧憬著愛情。
在回去的公交車上，宋瀟不斷回想著蔣風的那句話：“他不喜歡我，可就算這樣，我還是忍不住一廂情愿的喜歡他，而且想要一直喜歡下去。”
看著窗外不斷變換的風景，宋瀟心里百感交集，回到家時已經是傍晚了。
宋鈺在房里寫作業，聽到宋瀟回來的聲音，拿著筆就跑了出來，說：“隔壁的大哥哥剛剛來找你，問你愿不愿意去幫他炒個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