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上
???????那婦人將身旁的匣子打開,端給阮泠。
???????“這是公子吩咐給您的琴,公子讓您等會兒隨隊之時把琴帶上。”
她輕輕撥了撥弦,裂帛般的聲音連她一個外行都聽得出是好琴。
??????“姑娘,這琴是公子專門去尋那云瑤觀的皎月仙子那里要的。琴木是上好的鳳棲梧桐,琴弦也是難得的雪蠶絲。”
皎月仙子她知道的,是個擅長做琴的道姑,會彈琴已是不易,會做琴更是難上加難。做琴人需要對音律有足夠的敏感度,而她都是手工制作,以至于一琴難求。不知道這位仙子知道自己千辛萬苦做出的琴給了個完全不通音律的人會是什么反應。???????
“我們公子說了,他第一次收徒不知道送什么見面禮合適,這把琴就當作公子給的見面禮了。”
行進了不久,馬車就停了下來,車夫敲了敲車匡,示意望舒和阮泠下車。望舒另外遞了她一方面紗,她知道意思,戴好下車。
???????剛一下馬車,就是黑壓壓一群人,看樣子應該是蒼梧派的車隊,紀齊軒身后跟著一個少年,看上去十三四歲的樣子,一雙漆黑的眸子卻古水無波,倒有幾分少年老成。
??????“音音,走吧。”
紀齊軒示意她跟上,那小少年探著頭有些好奇的打量她。
???????隨他上了另外一輛馬車,較之剛剛的更為寬敞一些,望舒掀開車簾將她的行囊放置好。
???????“公子,我們和寒光府在梁國境內會和,屆時寒光府會派人來和公子商議入梁細則。”
紀齊軒頷首示意聽明白了,望舒姑姑也就退出了車廂。
??????因為只有兩個人,阮泠整個人繃著勁兒感覺有些僵硬,面上也是拿捏好的笑容。
??????“你不累嗎?”
阮泠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他說的什么?
“一直這樣笑著不累嗎?”
聽他又說了一遍,才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收起了笑容。
???????他伸手把琴拿到面前的桌案上,修長手指勾了勾琴弦,透過那玄鐵面具他的眼神是滿意的。
???????“你對琴了解多少,樂理都明白嗎,從前學過什么呢?”
奪命三連問,紀齊軒看阮泠有些尷尬的神情扶了扶額。
???????“你莫要告訴我你從來沒學過什么才藝傍身吧。”
阮泠只得點點頭,從前她沒覺得學那些琴棋書畫有什么意義,不過是供人觀賞的把戲而已,學武才是實打實的保命技能。而今聽他的意思居然真的有種想找地縫鉆進去的感覺,覺得自己有點廢柴。
???????“那…從頭開始。我先給你講樂理,宮,商,角,徵,羽還有變宮和變徵七音。七音中以任何一個音為主,就構成一個調式,每一種調式都會產(chǎn)生不同的效果…”
那老頭有一點沒說錯,原本樂坊女師父講的如何聽不進的話讓他說出來就一下子開了竅一般。
???????音律講完已經(jīng)記住了七七八八,其實和算術有些像,都是要記每一個點對應的數(shù)字。她是對樂理沒什么天賦但是人不笨,轉化成算術就好理解多了。他倒是也極有耐心,不懂得地方就順著她用她懂的方式講。
???????“你可以試一下,我教你的七弦古琴對應的品階。”
當然,理論是一回事兒,實踐又是另一回事兒。明明蔥指纖纖是人人口中最適合彈琴的手,此刻卻笨拙的按著品階,還時長因為壓不實琴弦發(fā)出沉悶奇怪的聲音。
??????正當一聲聲不堪入耳的“魔音”不停蹦出,連她自己都無法忍受的時候。手突然被壓住,她下意識一縮卻又被牢牢握住。覆在她手上的手帶著她在琴弦上擺好,她整個人就這樣被他攬在懷里,甚至能聞到他身上隱隱約約的藥香。
???????“你的手指要用力,不把琴弦壓實撥不出琴音。”
阮泠努力使了力,有些疼,她雖常年習武但手指確實沒什么繭子。
????????感覺過了好久,才練習好基本,每根手指都凹出一道青紫,現(xiàn)在她離開琴弦都不敢再壓下去。紀齊軒拿了個小罐子遞給她,想是什么藥膏。
??????“師父,我所有的手指都疼,沒法上藥。”
她倒是真的抱怨,每個手指都疼得發(fā)燙,心道是她當年沒學這勞什子是明智的。
???????看她的模樣,紀齊軒默默起開罐子,用手指蘸了些藥膏。
??????“伸手——”
阮泠攤開手,手指的青紫在襯著白皙的指尖更加突兀。
??????冰涼的藥膏擦了后指尖有些涼涼的,他擦的仔細,還輕輕的吹了吹緩解她的疼痛。
???????“師父,你為何要帶著面具,是臉上受過傷嗎?”
玄鐵面具離得很近,她方才好奇。紀齊軒沒有言語,上完藥就把罐子放在她掌心,收起了琴。想來她真的從沒見過他的樣子,不過能看出來他那雙眼睛生的極好,漆黑明亮,繁星點點,上次見這般好看的眼睛都是很久以前了。
??????“病態(tài)不宜見人。”
確實,他整個人纖瘦蒼白,加之他身形欣長就更顯羸弱。
??????她休息一陣后馬車停了下來,門框被輕輕叩了叩,望舒的聲音傳來。
???????“公子,客棧到了。”
所有人都下了車修整,入住了這家落緣客棧?這名字起的倒是…別致。
??????望舒送她進了房間詢問她何時沐浴,事無巨細。
??????“勞煩望舒姑姑了。”
一般宮里是這么稱的,說完她就覺得有些不合適,不過看望舒姑姑倒是神色無異。
??????這位姑姑是真的細心,從皂莢到刨花水每一樣都是她所常用的,因為天氣熱她沐浴好了就在窗邊吹吹風,思緒也漸漸飄遠。
???????她從前甚少去考慮自己的人生,如今走到這步也是種種形式所迫。她可能真的是從前活的太用力了,以至于現(xiàn)在的一切都讓她提不起興趣去管,如今路過汴京她潛意識也是想離開那里。
??????叩門的聲音傳來,阮泠以為是望舒姑姑,闔上窗前去開門。
??????打開門卻見紀齊軒端著一盆淺褐色的水站在門口,縱是傍晚他依舊沒有摘下面具。看她開了門,自顧自的進了房間,將盆放在架上,執(zhí)過她的手放在那盆水里。
???????“這藥水活血化瘀,有益于你手指的傷,明日還要練習。”
藥水很舒服,她的手指其實已經(jīng)感受不到什么疼痛了,水的溫度剛剛好,就算是炎熱的夏天也沒有熱的不舒服,反而有一種柔和的舒適感。
??????“師父,你從來沒有摘下過面具嗎?”
阮泠依舊很好奇,無論從前還是現(xiàn)在她都沒見過他的樣子,只是想見一見罷了。
??????“病態(tài)不宜見人。”
每次都是同樣的話,你的病態(tài)是有多嚇人呢。
??????看她沒有說什么只是盯著他看,紀齊軒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連帶著水也粘上,傍晚的光線很暗襯著她清眸之中盛滿盈盈秋水。
??????“我長的丑,不想別人看見。”
阮泠忍不住笑了出來。
??????“不可能,單看那雙眼睛就知道師父生的極好。罷了罷了,我不好奇了,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想別人觸碰的事。”
擦了擦手,看他沒有離開的意思,阮泠勾起唇角,做了個請的手勢。
??????“師父,天色也晚了,我準備歇下了。”
他沒有離開,只是背起手敲了敲桌案,猶豫再三還是開口。
??????“不日抵達汴京,你要去看看嗎?”
阮泠當然知道他清楚自己的身世,這么些天她也沒拆穿。
???????“我不想回去,如果可以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痛苦的回憶大過美好的回憶,許多她再也不想去想的事情。但倘若姑姑敗了,那么,她重回汴京之日,就是薛敏的死期,除此之外,毫無留戀。
??????“抵達汴京我與寒光府交涉完我們就離開,時間不長。”
他這樣像是在…哄她?沒關系的,她不過是不想摻和汴京城的事罷了,總不能真的一步都不踏進汴京了吧?
??????“你休息吧,明日還要趕路。”
說罷就轉身離開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