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魘一脈？”灰袍客聞言便道，“聽說此脈仙門不僅與南邊那方鬼域走得近，又與我等神道有兩百年之約，便是百年前的九洲升仙令也不曾將之貶出仙門，倒是左右逢源得很，不愧是以人心濁念為道基，深得人間行事的個中三昧。”
“不過，大人適才那番話，是什么意思？”
“意思便是又多了個攪局者。”青袍客說罷，便道，“好了，夜將盡，天已明，莫在此多言，讓那安小娘子前去一探究竟吧。”
“是。”
灰袍客低眉應聲，便揚起袖中的一道符紙。
符紙乃是黃底，被折成三角，中有一個“詔”字。
灰袍客嘴唇翕動幾下，‘詔’字處便有玄光升騰，將符身燃起，化作一縷青煙裊裊而上，沖破白霧的束縛。
青袍中年人望著這道青煙，似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動，不禁問道：“對了，趙谷雨可曾將那位張夫子誆到三合村中？”
“稟大人，不僅是張夫子，凡是青陽書院一脈的那幾位舉人此際都在三合村中，這位縣守假借自王太傅處沿襲的上古采風之俗的名義，又繼續編造玉梁山匪的謊言，言及‘山匪曾在三合村出沒，諸君可敢于此處談笑成文？’故無論大勢還是大義，都由不得他們拒絕了。”
“那玉梁山匪之事，哄騙百姓也就罷了，這些書生怎么可能相信。”青袍客搖搖頭，“多半是那位張夫子另有計較吧……也是，這等氣運之人，大抵是能看透些常人看不透的神異。”
“不過，在三合村中就好，很好……待那重陽日的第一縷日暉落下，我這多年苦難，便算到頭了。”
他輕聲說罷，目色炯炯地望向山下偌大的村鎮。
而那一片漆黑中，正有一點燈火通明亮起。
……
此際，距離鬼劣走入三合村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一個時辰，以他的腳力，足夠逛上幾遍村鎮。
故眼下他不過是在重復之前的路線，查探可曾有什么紕漏，此外，也在等待著黎明的到來，看看日光的出現會不會破開黑暗，照見光明。
未幾，來到一方客棧前，身后的紅衣忽然望了望天色，奇道：“大人，以時辰算，該有亮光打東邊出來了。”
“許是這白霧太濃，日光透不進來吧。”鬼劣皺眉說罷，語調一轉，又道，“不過白日里你的實力還受些影響，黑夜于你，倒是如魚得水的暢快。”
“這種暢快我可不要。”紅衣嘟囔了聲，“此地氣氛詭異，如不是真人詔命，我一刻都不想待著。”
“要不大人，你直接請出真人的蘊法之劍，直接一劍把迷霧給破開，這樣豈不是既省事又省力。”
“哪有你說的那般容易，師尊法劍豈是我能如臂指使的？”鬼劣搖搖頭，剛欲再說，便忽然瞧見前方的一處民宅亮起了燈火。
“有情況。”二者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靠了過去。
待行至幾丈之內，便聽有一女聲說道：“當家的，時候不早，該出門給主家送貨啦。”
“哈欠……天色黑成這樣，你沒算錯時辰吧。”一男子一便哈欠著穿衣，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一邊打了個哆嗦，“哎喲，怎么還沒過重陽節，天就那么冷了？”
“誰知道，反正自打我懷上這身孕，我就覺得凡事都不太對勁，嘶，娃兒又開始鬧騰了……你說這才七個半月，怎么瞧這動靜是要生了呢？”
“真是頭發長見識短，懷胎十月才能生，你這早著呢……行了，你再睡會，我出門了。”說話間，“吱呀——！”一聲，屋門打開，里頭走出來個戴著破氈帽，挑著兩單早貨的壯碩挑夫。
其人顛簸著離開屋子，瞧了眼天色，道一聲“晦氣”，便自顧自地朝街口走去，全然不曾發現站于一旁的鬼劣二者。
這倒是并不奇怪，二者畢竟是鬼物，如不是刻意的顯形狀態，凡俗的肉眼是看不見他們的。
但有一點，可就奇也怪哉了。
鬼劣瞅著男子背影漸漸消失于已經彌漫至街巷的濃霧，忽然，神情一怔，似乎發現了什么了不得的東西。
他不禁對紅衣道：“紅衣，剛才那人……不，那家伙，你可曾看出什么不同尋常的端倪？”
“端倪？他不就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凡人么？”紅衣有些疑惑。
“不，你再仔細想想，剛才那人，是不是……沒有影子！”
“！”紅衣身子一震，黛眉隨即緊皺。
幾息過后，她終于忍不住點頭道：“大人……你說的似乎沒錯，那人的確沒有影子，所以……剛才那是只鬼？”
鬼劣搖頭：“若是鬼，你我怎么會看不出來？”
“不是鬼……那又是什么？”
“還有一種可能，剛才我等看到的人，是假的，換句話說，我等可能踏入誰人布置的幻境了。”
鬼劣說罷，立時閉目養神，未幾，猛地開眼，一雙與生俱來的鬼目法眼蘊顯。
他掃向四周，兩道幽幽的黑氣在雙目之中流通，照徹幽冥鬼魅，一覽濃霧無礙。
不過，并不曾發現絲毫不對勁的地方，卻也瞧不見適才那挑夫的身影。
鬼劣隨即收回目光，毫不遲疑地朝著前頭的民宅走去。
“紅衣，緊隨著我，莫要跟丟了。”
“是。”紅衣此際也知曉事態嚴重，周身鬼力調度如意，不敢有絲毫分心。
剛才那挑夫走得急，屋門沒關，二者便跨步走了進去。
入得屋內，就見里頭狹小的院子里掛滿了各式各樣的獸皮，虎豹豺狼鹿，一應俱全。
“原來是個獵戶家。”鬼劣心中暗道，再看向四周，就見里屋一位挺著肚子的孕婦正下了床來，朝門口處緩緩地移動身子。
“這當家的，從來不知道關門。”孕婦披著件外衣，嘴里嘟囔著，但沒走幾步，就是神色痛苦地捂著肚子，彎下腰來。
“唔……我的娃，你怎么又開始鬧騰，啊……唔，你想弄死你親娘么……啊，不對，不對……當家的……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