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再一次遇見李斯，是在寒風料峭的冬日的夜里。

　　我去外地見客戶，歸心似箭，趕夜路回來。沒想到途中遇到大雨傾盆，我戰戰兢兢，不敢開太快，可最后還是出了事——輪胎不知扎到了什么，“砰”一聲爆胎了。

　　我坐在車里，翻包包去找手機，這才想起手機沒電了。因為沒打算在外面過夜，所以也沒有帶充電器。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我想，什么倒霉事都被我撞上了。

　　我打開廣播，下雨天信號不好，電臺正播放王菲的《匆匆那年》，“不怪這一段情沒空反復再排練，是歲月寬容恩賜，反悔的時間……”

　　這歌聽得我心里難受，便關了收音機。我趴在方向盤上，看著雨刷一搖一擺的，又累又餓。前方茫茫大雨，連路燈都看不真切。

　　忽然，一道閃電劈下來，雷鳴聲震耳欲聾，仿佛遠處的山都在顫抖。

　　我一個激靈，忽然想起，李斯的別墅就在這里。

　　那已經是我們念大學時候的事了，我和室友的作息時間不同，夜里睡不好覺，白天課業壓力大，還要打工攢學費，一來二去形成了惡性循環，得了習慣性失眠，神經衰弱。李斯知道這件事后，開車帶我來了這里，還請了專業的精油按摩師幫我做舒緩按摩。我記得一樓的落地窗外有一墻白色薔薇，我趴在床上，聞著淡淡的薰衣草精油香，不一會就沉沉地安睡過去。

　　那段時間，李斯為了治療我的失眠，鞍前馬后，想盡一切辦法。

　　所以我跟璐璐說，我和李斯也不是沒有過好時光的。反而因為他太過美好，才會使人生怨。

　　我不知道打哪兒來的勇氣，熄了火取下車鑰匙，靴子踩在雨里，按照記憶中的方位，找到了李斯的別墅。二樓燈亮著，算是今天唯一的幸事，只是不知道這么多年過去了，這里有沒有易主。

　　我平復了一下呼吸，整理了自己一身狼狽，按響了門鈴。

　　溫和的門鈴聲一下子就被雨聲淹沒，我緊張不安地站在大門前，過了一會，就聽到了腳步聲。

　　大門打開，室內的柔光傾瀉而出，溫柔地將我籠罩。我抬起頭，看到了李斯。他穿著深色家居服，看起來溫順無害，正低頭一臉錯愕地看著我。

　　這一刻，我忽然覺得時光流轉，仿佛回到十幾年前，我和他第一次見面的情景。

　　我第一天上學遲到了老師把我分配到最后一排剩下的空位上。李斯趴在桌子上睡覺，一個人占了兩個座位，口水流了一臉。我走到他面前一腳踢上桌子腿，他也是睜著這樣惺忪的睡眼看著我。

　　“李斯，”我鎮定地開口，直視他的雙眼，“我的車在這附近爆胎了，手機也沒電了，能不能拜托你幫我聯系拖車公司？”

　　李斯似乎還沒反應過來，他做出一個把我嚇了一跳的動作——他伸出手，捏了捏我的臉。

　　我驚呆了：“李斯，你發什么神經？”

　　“哦，”他才回過神來，“原來是真的啊，我還以為在做夢呢。”

　　他側過身，瞟了一眼外面滂沱的大雨，說：“進來吧。”

　　我跟著李斯進了屋，發現裝潢和當初我來時沒什么變化，簡單干凈。也不知是收拾得太好，還是根本就很少有人住。我在沙發上坐下，他從浴室里拿出一條毛巾讓我擦頭發。

　　屋子里開了暖氣，空氣中有一股淡淡的柑橘香，沙發柔軟得整個人能陷下去，實在是舒服至極。我懶癌發作，屁股都不想挪一下。

　　好在李斯正好開口：“大半夜的，也沒人愿意來幫你拖車，你就將就在這里湊合一晚上吧。”

　　他話說得如此客氣，讓我不由得掀起眼皮，好好打量了他一番，看他是不是吃錯藥了。

　　他似乎猜中了我的想法，冷笑一聲：“江月白，別給臉不要臉啊。”

　　我放下心來：“能借我一件你的衣服嗎？我住哪里？”

　　李斯不可思議地看著我：“江月白，你究竟哪兒來的自信？你還想睡客房嗎？我還沒嫌你把我沙發弄臟了呢。”

　　李斯說到做到，真的去樓上給我抱來衣服，被子和枕頭，往沙發上一扔，就打發了我。然后他上了樓，一樓的燈一關，房間里瞬間黑黢黢的。我累得不想洗澡，就坐在沙發上換了衣服，倒頭就睡。可真的躺下后，卻又睡不著了。外面還在電閃雷鳴，樓上又躺了一個李斯，想來人生真是處處有驚喜啊。

　　過了一會，我肚子餓得不行，干脆又坐起來，躡手躡腳地摸到廚房，打開燈，想看看冰箱里有沒有什么可以吃的。但萬萬沒想到，李斯家如此寒酸，冰箱里空空的，根本不像是有人住的樣子。我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才找到面和雞蛋，于是燒了水，準備下碗面。

　　水才剛沸騰，我就聽到身后有人說，“幫我也煮一碗。”

　　我被嚇了一跳，轉過頭，看到李斯站在墻邊，也一副餓得不行的樣子。

　　我強忍住笑，又抓了一把面丟進去，拿另外一個鍋煎了兩個雞蛋，李斯喜歡熟透了的荷包蛋。好在基本調料廚房還是有的，很快就煮好了。我洗了兩個碗盛好面，端上桌，和李斯對面坐著。

　　白熾燈的燈光落在我們身上，外面依舊****，可屋內卻安安靜靜，任這世界天翻地覆，也不為所動。我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面，卻再也吃不下第二口。我曾經的廚藝很差，現在的手藝也是這幾年生活磨礪出來的。連璐璐都夸我，要是哪天我被公司炒魷魚了，就去大街上擺個小攤賣吃的，保準餓不死。

　　剛剛分開的時候，我暴飲暴食，常常在夜里爬起來給自己做夜宵。也是這樣，一大碗面擺在面前，一個人吃。一邊吃一邊想，李斯，我一定要過得很好，過人上人的生活，氣死你。

　　可是沒想到時隔多年，我們竟然還有機會面對面坐下來，疲于吵架，疲于相愛。

　　“李斯。”我突然叫他名字。

　　他抬起頭來，是低沉的鼻音：“嗯？”

　　“沒什么。”我沒頭沒腦地說。

　　他挑挑眉，沒說什么，低頭繼續吃面。

　　一碗面，兩個人吃了很久。

　　第二天我是被門鈴聲吵醒的。我睡得迷迷糊糊，聽到門鈴聲，一時忘了是在李斯家，就穿著他的衣服去開了門。

　　門口站著一個穿著白色高領毛衣的女孩，頭發扎成馬尾，化裸妝，撐死不超過二十四歲。眼角一絲細紋都沒有，一臉的膠原蛋白。

　　她看到我，臉色變了三變，最后深吸一口氣，仍禮貌地問：“我找李斯，我們約好了的。”

　　我尷尬地站在原地，脫了吞口水，想解釋，卻又覺得越描越黑，只好點點頭，回到客廳的樓梯下，叫李斯：“李斯，李斯。”

　　李斯打著哈欠走出來，看到女孩，又看看我，也是滿臉尷尬。

　　“我……她……”他胡言亂語，不知該如何解釋。

　　女孩淡淡地打斷他的話：“需要改天嗎？”

　　李斯搖搖頭：“不需要，你先進來坐。等等我，換好衣服我們就走。”

　　女孩笑笑，好像心情好了一些：“不用了，你把車鑰匙給我，我去把車開出來。”

　　女孩去開車的時候，李斯看也沒看我一眼，轉身回樓上換衣服。等他下來的時候，我也已經把被子疊好，交到他手中：“不是故意給你添麻煩的，但若能讓你生活不如意，我喜聞樂見。”

　　“真是沒良心。”李斯嘲諷地笑道。

　　我真心實意地感嘆：“我是你歷屆女朋友里長得最寒酸的一個了吧……”

　　李斯點點頭，用“你還算有自知之明”的眼神看我。

　　“當初你也是瞎了眼……”我訕訕地說。

　　“是啊，”他聳聳肩，“所以這不是及時終止錯誤了嘛。”

　　我卻沒有被他激怒，而是抱著手臂，好奇地問他：“我是真的想知道，你最后會和什么樣的人結婚，這得要多通天的本領才能拿得住你啊。”

　　李斯似乎沒聽到我的話，他望著窗外，似乎在發呆。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曾經開得滿墻的薔薇，在風雨過后，連枝丫也所剩無幾。就像我和李斯，愛情的時限一過，還有什么能留下？

　　我收回目光，拿上已充好電的手機，從正門離開了。我一聲不吭，連“再見”都沒說一句。因為我們之間，見也好，不見也好，都沒什么關系了。

　　他走他的陽光道，我過我的獨木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