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李斯相識多年,青梅竹馬談不上,十五六歲的時候我們就是同桌。我和他八字相沖,想看兩厭。他對別的女的都風度翩翩,體貼溫柔,唯獨對我橫眉豎眼。我對他也從來沒有好臉色,說話總是笑里藏刀。
我們都是很驕傲的人。他的驕傲來源于出身名門世家,從小便眾星拱月,過得不知民間疾苦。我的驕傲來源于自卑,自尊心奇高,怕被人瞧不起,所以偽裝得渾身都是刺。
高中三年白駒過隙,結果是高考我發揮正常,他發揮超常,我們倆進了同一所大學,學同一個專業。歪打正著,整個高中學習也就我們倆考到了一起。
大概也是這個原因,我和李斯之間的關系忽然變得微妙起來。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他開跑車帶我去海邊兜風,請我吃海邊燒烤。我手忙腳亂,拿著大閘蟹不知該從何下手。李斯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卻還是幫我用鉗子夾好,抽出蟹腿肉放在我的盤子里。
上大學后,有男生追我。我覺得還不錯,對方長相上乘,知書達理,家境優越。我喜滋滋地把這些條條框框說給李斯聽,天真無邪地問他意下如何。
李斯被我氣得七竅流血,頭冒青煙,他說:“那你怎么不選我,我比他英俊、比他學識淵博、比他多許多金。”
我搖搖頭:“可是你又不喜歡我。”
下一秒,李斯低下頭,吻上我的唇。那是我的初吻,我被嚇得魂飛魄散。過了好久他才移開嘴,我眨了眨眼睛,看著他的臉紅得能燙熟雞蛋,他瞪我:“看什么看!”
“你講點理好不好?”我說。
“誰說我不喜歡你?”
“你又沒講過。”
“你又沒問過。”
我們大眼瞪小眼,他伸出手,示弱般握住我的手。
我就這樣成了李斯的女朋友,現在回想起來,不是太浪漫,也沒有多轟轟烈烈,但確確實實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日。
我和李斯的戀愛談得磕磕絆絆的,每天都在爭吵。他帶我去參加舞會,我手腳并用,不知道該往哪里看。有穿著華麗禮服的女孩找他跳舞,他們站在人群中央,是最受矚目的一對。我和他的世界本來從構成上就不同,可偏偏要把彼此綁在一起,痛了累了,也不肯放手。
甚至有一天還驚動了李斯的母親。她特意來找我,說話前攏了攏頭發,雍容華貴,和我滿手凍瘡的母親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爛俗的橋段,她給出下馬威,讓我離開他的兒子。
我純屬好奇地問:“據我所知,李斯交過不少女朋友,我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他每談一次戀愛,您都會這樣大動干戈地拜訪一趟嗎?”
李斯的母親微微一笑:“不,你是特別的。”
我脫口而出:“為什么?就因為李斯愛我?”
李斯的母親看了我一眼,沒有回答,起身離開了。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明白她那句話的意思我是特別的——
我是唯一一個沒有資格嫁入李家的。
我沒有向李斯提過那件事,我一直覺得好端端的兩個人要談戀愛,如果不是感情破滅,就不會有什么可以讓我們分開。
直到大學畢業,李斯生日那天,他失蹤了一整天,我給他打了無數個電話。最后才接通,他語氣平平,聽不出什么好壞,只感覺很累的樣子。
“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我夜里九點出門去他獨自居住的別墅找他,他坐在沙發上,面前擺了一瓶威士忌,喝了三分之一。我看出他情緒低落,走到他身邊坐下,端起杯子,又放下,說:“李斯,生日快樂。”
“嗯。”他淡淡地回答。
我一下子手足無措,尷尬地坐著。他轉過頭來看著我,看了許久后說:“有件事要告訴你。”
“真巧,”我笑起來,“我也有件事要告訴你。”
“你先說。”
我緊張地從包里拿出醫院的體檢報告試紙上兩條杠,強陽性。李斯一愣,接過去,看了很久。
他比我意料中鎮定多了,想了想后,他說:“還是別要了。”
燈光落了一地,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像在看一個不相干的陌生人一樣看著李斯。
我沒有問他為什么,只是等著他先開口——
“正巧,我也去了一趟醫院,得了挺嚴重的病,沒奇跡出現的話是治不好了。”他聳聳肩,說,“不巧的是,這是家族遺傳。”
“我沒什么信心當一個好父親,自己都照顧不過來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算了吧。”
他打開錢包,從里面抽出一張卡:“我接下來一段日子會很忙,或許不能陪著你,這張卡你先拿著,我再請個人照顧你,有什么需要都跟我說。”
我還有什么可說的呢,他已經仁至義盡了。
我點點頭,平靜地說:“李斯,我們分手吧。”
他說:“好。”
那天晚上,我獨自去了醫院,沒想到人滿為患。我坐在凳子上等著,拿起上一位病人留下的報紙,上面都是一些本地新聞。但碩大的一版上寫著李家獨子和名門望族心肝女兒訂婚的消息,強強聯手,門當戶對。
我這才知道,李斯當天本來就是打算要跟我提分手的。
有時我也會回過頭去審視那段歲月,然后不得不驚嘆自己還是蠻有能耐的,在地獄里走了一遭,居然完好無損地回來了,每天都認真生活,一心向善。
我還記得二十七歲生日的時候,我許的愿望是想穿漂亮的婚紗。
璐璐當時就問我:“你還相信愛情嗎?”
“相信,”我點頭,“其實我和李斯之間的那段過去,確確實實就是愛情。只是人們把愛情想象得太美好、太偉大了。”
“我以為借著一個孩子就可以風風光光嫁入豪門,從此麻雀變鳳凰。結果我們都不愿做虧本生意,我們倆之間只能有愛情,多一點點別的都不行。”
“你不要把自己說的這么難堪。”
“事實就是如此啊。”
她沉默許久,然后問:“愛情究竟是什么?”
“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