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仙之路上最大的障礙,是滅除仙人瘟疫。
黔固自也不敢對我們稍有隱瞞,我們細細琢磨了他話下真假,見了蘇爵微微頷首點頭了,才深信不疑。
原來黔固非是仙人的細作,而是當年于荼部落的后裔。
我時常在想,于荼部落的起義是偉大的,因為他們最偉大的舉措非是奮起反抗,而是能克服對不知的恐畏。這一點,迄今為止,在云蒲島上,還真沒幾個部落堪能如此。
我們害怕仙人,一則是令人聞風喪膽的仙人瘟疫,一旦沾染可說必死無疑。二則無非便是畏懼,對仙人不知的恐畏。因為對他力量的不知,所以沒法壯起膽子反抗。
當年于荼部落留下孤寡婦女留守族部,而后舉族北上。據聞連十歲的孩童,都被強迫披甲上陣,做起了悍不畏死的勇士。
他們的起義是偉大的,但同時也是悲壯的。盡管四代仙人總以鐵血已極的手腕逼迫我們,不允在島上出現有關于荼部落的說辭。但時至而今,三百舉斧勇士奔赴琉璃山的背影,在我們心中還是那樣高碩。
我們以三百勇士的熱血為榜樣,在部落里傳頌不息。他們向仙人世居琉璃山揮斧叫戰,悉數族人向北而斃,五百年來,始終是我們心下最榮耀的死法。
三百勇士戰敗的消息傳來,于荼部落內的女子婦人,紛紛上山赴死。實則他們早在戰敗消息傳來前,便已被鎮壓部落聯盟奴隸。但這些于荼部落的女子亦有一腔熱血,她們心下存留希冀,盼望北上的男人一日凱旋歸來,將她們的身體與心理再度解放,再做回于荼部落的女人。
只是這群可憐可悲的女人們,最后等來的卻是勇士們盡皆戰亡的死訊。
最后一絲希冀破滅后,他們也不允許自己高貴的頭號部落血脈蒙受欺侮,紛紛夜下上山,縊首而殉。
據聞次日,滿山懸艷尸,茍存沒一人。
自此云蒲島數十個迥異部落林立,卻再沒一個于荼部落人影。
便是有于荼素這樣島上有數的優良天賦血統,但甫滿十歲的孩子,又能上陣作什么拼殺?實則他們在軍中撐數,不過一則壯大軍威,二則為大軍充當援備罷了。
是以后來成年的勇士們腹背受敵,大軍被沖散之際,總會有膽怯的孩子們,被死神的爪牙遺漏。他們畢竟心智不熟,不能像成年勇士們一樣向北而死,還沒成長到堪能無視生死的地步。
黔固的祖先,便是這樣的一個孩子。
但說實話,我聽聞他談及當年祖先怯戰而逃的往事,那真是的話音也是沒法抑制的顫抖。黔固忍住眼淚不掉,但面色里卻盡是對祖先的嗤鄙。
沒錯,那是一種發自內心最深處的鄙夷,恨茍且的偷生。
我想倘他當年便是那個上戰場的十歲孩童,想來早已學著部落勇士們,跪北而死的了吧?
黔固的真誠打動了我們,甚至連此前不忿的沈耹,也甘愿將先鋒的指揮拱手相讓。對于他的這份真摯,我們顯然很是認可。
但我心念一起,便問黔固:“你的祖先有沒提及,仙人的力量究是什么?那一天,三百于荼部落勇士最后是否瞧見了仙人,瞧見了仙人的力量?”
哥哥總是對我說,倘是我們得遇兩項契機,這場北伐仙人的起義將會順暢無比。
這契機之一,便是覓得仙人瘟疫的破解之法。云蒲島上許多部落茍延殘喘的恐畏對象,實則并非是那個他們連面也不曾見過的琉璃山四代仙人,而是仙人遣派仙使,無情降下的仙人瘟疫。
云蒲島上幾近全數的部落,都切身體會的嘗受過仙人瘟疫的厲害。便是我們本來強大的阜膂部落,也因一場叫做“黑尸”的仙人瘟疫,致使參半的族人慘死。
是故,對于許多島上的部落而言,仙人瘟疫,遠遠比仙人本身令人恐畏的多。
而契機之二,便是現下我想要問黔固的問題,仙人具備的力量,究竟是什么?
我想這個令人費解的問題,許是島上仙人出現后的八百年來,最是令人不解之事。
我們在初代仙人的襄助下,推進了發展,擴大了領土,更自因為“素”這樣奇妙的物事,獲得超越凡人的種族特性。但“素”來自仙人,意味著我們的力量來自仙人。可仙人的力量究竟是什么,迄今卻沒一人親眼目睹。
便是慷慨似如初代仙人,也沒曾在人眾面前展示過自己的力量,是以沒人能夠悉知,這位仙人是否真能騰云駕霧,能否移山填海,能否一人抵萬軍?
我們悉數不知,因以我們只能猜想,猜想眼下的這位四代白父仙人,究竟還具備怎樣超凡的力量?
我這么一說,奺與蘇爵等人也立時來了興趣。但我們只見黔固面色窘迫的一笑,搖頭說:“我們的勇士連仙人的影子也沒瞧見,我的祖先在逃離尸橫遍野的戰場時,卻遠遠瞧見了琉璃山上,沖下一列列精銳無倫的戰士,他們屠殺精鐵部落最后的三百勇士,便宛如揮割草芥一樣簡單。”
我們面面相覷,心想原來當年連于荼部落的勇士,也沒能瞧見仙人的真容,便已被舉族殲滅。仙人的底蘊,果然非是我們堪能料想的。
但黔固口中的那一列列精銳戰士,想來便是來自琉璃山以北,永遠和我們的與世隔絕的仙人衛隊了。
我想到這里,不免澀然一笑,也對,我們對這些仙人衛士的力量且不曾明悉過深,又如何能夠了解到仙人不知的力量?
待安置了黔皮部落一眾部族之后,我們便欲再度預備開拔北上。
但正在這時,黔固卻告誡我們說:“我們不能就這樣北上,最好權且歇息一段時日,前方可能有些棘手。”
我們很是不解,都想在南島這樣荒涼之地,所居的俱是一些較弱的部族,如今我們的部隊已然壯大許多,我們自也不消過多的滯留。
但黔固瞧出我們的疑惑,于是解釋說:“再往北邊去,有一處山谷,此間居住著一個熾獰大州,他們是南極道內頭一個強大的部族。我們此去北上,須得經過他們的土地,因以需要稍加整頓才能繼續行軍。”他口中的南極道,便是仙人劃分的島南一大片土地,乃是八門道最是向南的一道,便是南島也僅是其中一部。
我們聽聞黔固這樣說,心下還是許多的不解,但這時又聽奺驚訝道:“熾獰大州,不正是仙人賜予的第一道仙門檻?”黔固也似對奺知悉此事頗感詫異,但還是無奈點頭。
但我和哥哥幾個,從沒曾聽聞過什么“仙門檻”,于是問她仙門檻是什么?
奺見我們幾個都渾然不知,才恍然道:“你們生在中島域,還是富饒錦繡的蘇湖道,沒聽過仙門檻,倒也實屬正常。仙門檻是荒涼南極道內,南島人北上的必經之路,白父仙人會派遣南極道內,對他最是忠誠的部族把守。相應的,仙人也會對這個部族多加照拂。我們南極道內土地貧瘠,但這個熾獰大州所居的洼山附近,就很是富饒。況且熾獰大州對白父仙人崇拜成癡,連我們一般都不敢胡亂的招惹他們。”
我聽了這番話,不由心中涌出不盡的憤恨。暗想北上伐仙的征途固然艱辛,但是須沖過這樣無數道仙人手中的傀儡部族,卻委實讓人心不甘,情也不愿。
我們阜膂部落以前,也是對白父仙人推崇已極,是以我們也很強大。然一旦拂逆了仙人心意,即便只是不情愿離開祖居這樣的芝麻小事,也會惹惱高高在上的仙人,被以各種尋隙的借口,使得我們部族的力量迅速衰落。
在那琉璃山中世居仙人的眼中,我們半數族人的死,不過是只言片語之勞而已。
我知道,這些所謂的仙門檻,也不過這樣而已。
我側目看到神情凝重的蘇爵,知他定然也是不情愿與他們開戰的。但我更知道,哥哥從來不是個優柔寡斷的人,于是索性當眾問他:“蘇爵,我們是戰,還是勸?”我這么一問,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了過來。
蘇爵目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卻又問黔固:“你可知道,這個熾獰大州‘素’的力量?還有,他們的軍伍人數多少?”
黔固如實說:“熾獰大州極為繁華,大概有十數萬人之多,但是其中能參戰的戰士,也只有大約七萬人。至于他們素的能力,我們很少見他們施展,所以也不知詳盡。”
我暗暗一驚,心想能夠被仙人青睞,果然能自中牟取好多利益。南極道內本自荒涼,我們這樣一路走過來,便是將老幼也籠統來算,也不過數十萬之中。
但如今僅熾獰大州一個部族,卻幾近占據了整數南極道的三份其一的人口。要說這其中沒有仙人的扶持,只怕也沒人能夠相信。
七萬人的大部隊,聽著委實有些嚇人。我們眼下隊伍的總人數,卻也不過五六萬而已。倘是兩軍對壘的交鋒起來,我們只怕也不能以少勝多,將他們擊敗。
想到這里,我也暗暗恍然,難怪熾獰大州是南極道北上第一重仙門檻,以這樣厲害的軍力,只怕整數南極道內,已再無人敢北上反叛了吧?
蘇爵聽了也暗暗凝眉,黔固見他如此,又有些遲疑說:“因為我對仙人犬牙的痛恨,曾暗下遣人前去刺探,但基本都是有去無回。只是意外的發現,熾獰大州的人十分尚火,他們的營帳四處,都燒著長燃不息的篝火。”
我們聽聞黔固一一說了,于是又紛紛將目光瞧向蘇爵。在我們大家的心目中,蘇爵,就是我們北伐行伍的領袖。他深謀遠慮,算無遺策,能夠深孚眾望。
蘇爵四下環顧了我們一眼,只說了一個字:“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