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小巧是被人推醒的。她正睡得好好的,冷不丁被叫醒,立馬就覺得一股火兒上頭,腳丫子“嗵嗵嗵嗵”地在床上蹬,然后翻了個身想接著睡。小路被她嚇了一跳,瞬間清醒了坐起身來。
一抬頭,床前站著個看起來50多歲的大叔,呃。。。爺爺,正咧咧著大嘴看著他笑。
小路趕緊搡了一把那個皺著眉睡覺的雞窩頭。韓小巧徹底火了,“噌”地一下把被子掀開叫到:“做啥咧么?!一大清早推推推,推恁娘嘞!”
小路聽了臉一黑,把她搭在自己身上的腿一腳蹬了下去。
“恁這女娃!小小年紀說話咋這不中聽!是俺叫恁咧,好好地罵恁哥做啥!”
韓小巧這會兒才發現床前有人。她也徹底醒了,本想還嘴,但是突然反應過來這不是在村里。所以盡量文明點,開口說道:“那個,那個俺剛才么睡醒。。。俺不是想罵人,嗯。。。誒?恁,恁找誰啊?”
老趙突然開口:“叫爺爺!”
“啥?!”韓小巧懵了,這老頭是在故意刺撓自己呢么?
小路在一邊無奈地捏了捏她的臉,沖她“嗯嗯”兩聲,然后又朝老趙那邊努努嘴。
韓小巧這才發現,面前這老頭的手里拎著個保溫桶,立刻抹了把臉露出一口小米牙笑著喊:“爺爺!”然后趕緊下床趿拉著鞋站起來,拍了拍床鋪說:“爺,恁坐恁坐。”接著想了想又說:“嗯。。。是,是俺大舅叫恁來看俺倆呢么?”
“恁大舅?哈哈。。。小王啥時候認了個外甥女兒?俺咋么聽說呢。”
“小王?誰呀?”韓小巧迷糊了。
“王秋陽,恁該叫叔吧。他讓俺每天來給恁倆送點飯。本來早上不開門,但是怕恁倆餓著,俺直接從家捎來的,趕緊吃吧?!崩餡w邊說邊張羅著。
保溫桶有兩層,都盛得滿滿的。韓小巧一看就樂了,“哎呀,燴面,太香咧!”
老趙干了一輩子廚師,就愛聽這話。開包子鋪之前他在市里的毛紡廠食堂做了好幾年燴面,可以說是拿手絕活兒了。他從兜里掏出一次性筷子,遞給兩個小家伙,然后催促他們趁熱吃。
看著這倆孩子一個斯斯文文地挑著吃,一個稀里嘩啦地往嘴里扒拉,再看兩人的行事做派,老趙滿腹疑云。不過他想起王秋陽的態度,知道自己不方便問太多。所以等兩個孩子吃完了他收拾好就趕緊回鋪子發面了。
韓小巧一直送到大門口,左一句“謝謝爺爺!”右一句“真香真好吃!”給老趙哄得樂顛顛兒的,告訴她中午等不忙了過來給他倆送包子吃。韓小巧這才心滿意足地撩了撩衣服摸著肚皮回病房。
剛回去坐下沒一會,大夫來查房。韓小巧緊張地問:“咋樣么大夫?俺哥好著呢沒?”
“現在看狀態是沒有問題的,一會再驗驗尿,查個血,指標要是都降下來了就可以出院了。”大夫說完才從病例中抬起頭來又問:“你家大人還沒來?”
韓小巧嚅囁著“呃。。??爝?,快咧?!?p> 大夫嘆了口氣搖搖頭,想著一會回去還是給派出所打個電話,問問他們想咋處理吧。
韓小巧呆呆地坐在床邊犯愁,這兩天在醫院里過的太舒坦,全然忘記出院了要咋辦。雖說是打定主意要領小路回家的,但是家里現在不知道啥情況,也不知道警察讓不讓。
小路在床上也不時拿眼神去瞟她,心里更是忐忑。自己啥也想不起來,兩眼抓瞎。除了跟著韓小巧,他不知道怎么辦。雖然他也想讓警察幫他找到自己的家,但現在他連自己姓甚名誰家住哪里一概不知,韓小巧是他唯一認識又信任的人。除了跟著她自己不知道還能咋辦。
兩個孩子心思各異地呆坐著。不一會昨晚的胖護士踢著步子進來,三下五除二地給小路抽了血,然后說:“驗個尿哈?!比酉濾芰狹勘妥吡恕_@倆娃麻煩得很,她才不想管。
之前插的尿管昨天已經拔了,這兩天小路都是自己去尿尿,她在外面舉著輸液瓶。這會兒說要驗尿,小路白生生的臉蛋一下就紅了,太丟人了。
韓小巧倒沒注意,只是無比想念前天晚上那個文靜溫柔的護士,要是她在就好了。
看小路在床上扭捏著不下來,韓小巧抓著量杯納悶地問:“恁還等啥咧?快走啊?!?p> 小路羞惱地瞪了她一眼,自己舉起輸液瓶就往廁所奔。韓小巧一頭霧水地跟在他后面追:“哎恁跑啥咧?塑料杯在俺這呢!”
到廁所門口,小路一把搶走量杯,然后把輸液瓶塞給韓小巧,自己掩著門搗鼓去了。
韓小巧在外面撇著嘴,“那個毛病,俺真是該恁的?!?p> 剛嘀咕完廁所門就開了,小路一個手捏著量杯的邊兒,一個手捂著不讓人看。
韓小巧一見他那個扭扭捏捏的樣子,就嫌棄地喊:“哎!伸手?!?p> 小路抬起頭來瞪她,沒想到韓小巧直接把他那只忙于遮掩的手薅起來,讓它抓住輸液瓶。然后從他手里一把搶走盛著尿液的量杯。小路生怕爭搶的過程中再給尿弄撒了,只好不甘地放手。氣得他沖眼前這個毛毛躁躁的死丫頭“啊啊”叫。
韓小巧舉起手里的量杯看了看,不放心地問:“咋就這么點兒?這能夠么?”
小路沒法兒跟她生氣,憋著一肚子火“噌噌噌”地回病房了,踩著床把輸液瓶往架子上一掛,然后“咚”一聲栽在床上,掫起被子從頭到腳給自己蒙得嚴嚴實實。
韓小巧小心翼翼地拿著量杯送去化驗,瞧著自己拿量杯的架勢,跟她爹拿酒杯的時候一模一樣,邊走邊樂,想著這杯尿就該灌她爹肚子里去。
回去的時候看見小路又蒙著被子裝睡,她也不理。坐在一邊哼著曲兒。
韓小巧沒上過托兒所,自己的名兒也不認識??墑侵灰犨^的歌都會唱,這會兒嘴里含糊地哼著“有多少愛可以重來,有多少人值得等待。。?!邊@兩天護士站里老有人唱,她就學會了。
小路聽見了翻身坐起來,又好氣又好笑地盯著她看。真是不嫌丟人,屁大點兒的小地豆兒羞不羞!
韓小巧沖他吐著舌頭做了個鬼臉,繼續哼哼著。腦子里想的卻是,大舅咋不來了?這是不想管他倆了么?那不能夠!現在大舅是她唯一能指望的人,說啥也不能慫,得緊扒著他才行!
韓小巧拿定主意就站起來去找大夫,他肯定能想辦法聯系上大舅。
診室門口稀稀拉拉地排著隊,都是來開藥的,韓小巧想直接往里鉆,突然聽見誰“哎”了一聲,她就被人一把薅出來。韓小巧剛要發作,抬頭看是前天晚上值班的那個護士,她立刻蔫了,局促地喊了聲:“姨。”小護士松開手說:“你要是想進去得在后面排隊,這么直沖沖地往里闖,人家這些排隊的不得罵你?!?p> 韓小巧往常哪知道這么些規矩,但是不想被眼前這個文文靜靜的護士阿姨看不起,就貌似懂事地“哦”了一聲,乖乖的到后面排隊去了。
小護士看她還算聽人勸,倒是個講理的孩子,不由得又同情起她來了。走到她跟前蹲下問:“你找大夫啥事兒?你哥不是好了么?”
韓小巧裝作乖巧的樣子開口道:“大夫說俺哥要是么啥事就能出院了,但是俺大舅這兩天都么來,俺不知道咋辦。大舅是不是不管俺倆了。”說完扁了扁嘴,吸著鼻子,一副委屈得要掉眼淚的樣子。
小護士年齡也不大,剛剛才19,護校畢業后在醫院的家屬幼兒園干了兩年,很是喜歡孩子,也就今年家里拖了關系才進的鎮醫院。所以面對韓小巧她是心軟的。同齡的小女孩兒正是撒嬌黏人的時候,這個卻被扔在醫院無人問津。
這樣想著,鼻子有點發酸,柔聲道:“我姓王,王珊珊,比你大個十幾歲吧,你以后叫我珊珊姐。愿意不?”說著從兜里掏出一塊巧克力,笑著遞給她。
韓小巧眼睛亮亮地盯著小護士手里的糖,重重地點了點頭,說:“愿意,愿意,珊珊姐!”然后歡喜地拿過來用牙去撕包裝紙。
王珊珊笑著摸了摸她毛躁躁的小腦袋,然后從她嘴里扥出塑料紙,撕開后把巧克力填進她嘴里。
“行了,你也別排隊了,我給你找找昨天那個警察,讓他聯系你大舅,這樣好使?!?p> “哦,對咧!”韓小巧突然想起來說:“那個叔昨天給俺留了個電話,說有事兒就打電話找他咧!”
王珊珊點了點頭說:“那好,你去把號碼找給我,值班室有電話,我幫你打。”
“嗯!”韓小巧本來也不愿意排隊,這會兒一步一蹦跶地回病房找號碼去了。
李廣源頭天晚上喝了不少酒,早上醒了頭痛得要命,喝了點水又躺下了,到現在快九點了還沒起。早上還是趙淑英騎摩托車送閨女去上的學,回來跟他絮叨了半天嫌路太遠,早知道在村里學校上就是了。害得她一大早上不夠嗆風的。過一會好像又改主意了,說學校旁邊的樓房看著不錯,門市也多,買衣裳趕大集都方便,不然就搬鎮上住得了,省得西邊那家的妖風刮過來不夠晦氣的。
李廣源讓她嘮叨得心煩意亂,支起身子剛準備破口大罵,就聽一陣“鈴鈴鈴”的電話聲催命一樣的響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