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放學(xué)韓小巧他們才隨著其他同學(xué)一起往回走?;厝サ穆飞蟽扇酥倍迥_,一是被風(fēng)刮得身上冷,二是站得時間太長小腿硬邦邦的發(fā)緊。
韓小巧看著小路,好幾次想張口問他劉長勝都跟他都說了什么,剛才有胡胖兒在她不好開口。但想了想還是憋回去了,反正也忍了一下午,不在乎這會兒了。
小路心里也糾結(jié)著到底該不該告訴韓小巧劉長勝說的認親那個事兒,如果要告訴她,自己該怎么表述?
以往兩個人交流都是韓小巧說得多,他點頭搖頭比劃著,對方總能猜出他的意思??墒菚r間長了,自己好多想說的話表達不出來,心里也著急。
這么想著,小路便覺得不能再等了,必須得好好教韓小巧認字!而且學(xué)校里大家欺負他也就罷了,他是個啞巴,沒有辦法??伤麄儜{什么看不起韓小巧呢?!她那么能干,又聰明又機靈,唱歌也好聽,比他們不知道強幾百倍呢!自己一定要教會她認字,再讓她好好練練算數(shù),等考試的時候叫那些人嚇一大跳!
韓小巧心里也在嘀咕,不能再這樣了,她想知道劉長勝都跟小路說了啥。可是怎么問?小路怎么跟自己說。她連今天課文的題目都認不全!趙麗華讓她讀《小小的船》頭三行,她鬧了大洋相!自己就認識“小小的”仨字兒,還是因為有兩個字跟自己的名兒長得一個樣。這么一想,更覺得羞赧。小路會不會也看不起自己?
不行!她得回去好好學(xué)認字。至少以后小路想跟她說點啥,自己不至于當(dāng)睜眼瞎。那小路不得憋死了!
想到這,韓小巧在快到家的拐角處突然站定不動了,小路納悶地看著不知她又發(fā)什么神經(jīng)。過了兩秒鐘,就見她猛一下仰起臉來叫到:“俺要好好學(xué)語文!”
小路“噗”地一聲笑了起來,眼淚都快擠出來了。不怪他,韓小巧這仰頭大叫的樣子實在是太滑稽了。
韓小巧扭頭沖他道:“恁笑啥?恁這是不相信俺!笑話俺!”
小路趕緊擺擺手搖搖頭,捏了捏她的臉蛋,又給她比了個大拇指,然后重重地點了點頭。
韓小巧得意地笑了,趾高氣昂地往家走。
再過一陣兒就入冬了,地里的白菜蘿卜都被拾倒進院里摞好了。李秀花又招呼著他倆把紅薯搬進屋里,堆在灶邊,然后找出一張別人家不要的破舊被子蓋在上面防凍。
往下就沒什么農(nóng)活了,一般入冬以后,李秀花就靠著給人糊燈籠掙點兒零碎錢。這會兒東屋的炕上就滿滿登登地散著一堆老鼠花樣的燈籠紙。明年是鼠年,等糊好了人家來收走,小年和元宵節(jié)大集的時候賣。
這種活兒李秀花是不用他倆幫忙的,怕小孩子下手沒數(shù),毛毛躁躁地糊得不好人家會扣錢,還得平白浪費了花樣紙。
吃完晚飯,韓小巧便跟著小路一起學(xué)今天的課文。西屋沒拉電線,所以三口人都擠到李秀花的炕上,倒是暖和。
韓小巧和小路把腿捂到被子里,然后趴在窗臺上練字。李秀花便專心致志地糊燈籠,這情景倒是和諧??蛇@頭一頁紙還沒寫完,李秀花也才剛糊了兩三個燈籠,就聽院里“嘭嘭嘭”地響起拍門聲。
“遭了。。。俺爹回來咧!”韓小巧飛快地把課本和筆一收,拉著小路“呲溜”翻下炕,跑回西屋躲起來。
李秀花來不及收拾,趕緊下炕往外走。一瘸一拐地過去剛拉開門,一股酒氣直沖鼻子。還沒等她反應(yīng),韓大光“啪”地一耳光就扇了過來。
“恁個喪門星,老子在外面等了這長時間才開,恁得是想凍死俺?!”
李秀花不敢頂嘴,見他醉得搖搖晃晃的,趕緊上去扶著他的胳膊。
韓大光把手一甩,叫到:“俺兒咧?還不出來扶著恁老子!”
韓小巧等了一會,也不見她娘幫著說兩句話,就知道每回都指望不上她。趕緊把小路推上炕,讓他蓋著被子裝病,然后自己開門出去了。
韓大光一看出來的是韓小巧,罵到:“咋是恁個死丫頭片子,那個啞巴呢?”
韓小巧咬牙答到:“俺哥病咧,剛睡下。爹,俺來扶著恁。”
“日他娘咧,老子回來十趟,有九回他病著。要死趕緊死,別在家賴著白吃干飯!等他死咧老子再弄個全乎的回來!”
韓小巧恨不得揪出她爹的舌頭給剪了去!嘴上卻著急地喊著李秀花,“娘恁愣啥咧,俺爹喝多咧恁不趕緊扶他上炕睡呀!”
韓大光聽了一腳給她踹到門檻上,“恁娘才喝多咧!老子么喝多,老子還能接著喝!”
韓小巧捂著肋巴骨疼得直吸氣,眼見著她娘可是把韓大光扶進東屋了,這才用后背頂著門框一點點兒地站起來,對著東屋關(guān)上的門狠狠地“呸”了一口,然后慢慢地揉著胸口小步地挪回去。
這下給小路心疼壞了,一邊給她捋著后背順氣兒,一邊小聲的“啊,啊”著。
韓小巧道:“俺沒事兒,恁別害怕,雖是骨頭疼,但一會兒就好,沒斷,結(jié)實著咧?!?p> 她不能讓小路面對她爹,一是他不會說話容易激怒韓大光,二是怕他挨揍受驚嚇,再跟之前那樣抽羊角風(fēng)。所以每回韓大光回來,她能擋就擋了。
李秀花那邊剛扶著韓大光進去,他就一把將炕上的燈籠紙掃到地下,那兩個剛糊好的放在枕頭邊上,被他躺上去一下子壓崩了,硌了他脖子一下,韓大光氣得抓起來就往李秀花的臉上砸,撒了會兒酒瘋不夠出氣的,又一把將李秀花拽過去壓在身底下,又掐又咬的。
韓小巧剛覺得胸口好受些了,就聽見東屋里傳出她娘哼哼唧唧的嗚咽聲,還有她爹驢叫似的嘶吼。她慌忙捂住小路的耳朵,兩只手捂得死死的不透一點兒縫隙。
強烈的屈辱感好似巨石一般砸在她的心頭上,壓得她喘不過氣。她緊緊地咬著嘴唇,胸口因為怒火而劇烈地起伏著,渾身都在顫抖。
小路看著她這幅模樣心痛極了,也學(xué)著她將手緊緊地捂在她的耳朵上,對她不停地搖頭。
這不是第一次了,之前韓大光也是在這樣漆黑的晚上醉醺醺地回來。當(dāng)著他倆的面便拉扯李秀花的衣服,直到韓大光那張臭嘴拱到了她娘的胸口,李秀花才哭喊著趕他們走。
從那天開始,她才明白夜里那牲口一般的嚎叫聲代表了什么。
韓小巧極力地忍耐著,她絕不哭!絕不會因為這樣的畜生掉一滴眼淚!
兩人就這樣彼此捂住對方的耳朵,把頭對靠在一起。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數(shù)著心跳。他們倆就這樣靜靜地等待時間地流逝。會好的,總會好的。。。
小路不知道什么時候歪倒睡過去了,韓小巧就坐在他的身邊,輕輕拉開窗簾,抬頭看著天上的月亮。昨天課上講,再有一個星期便是十五,就要入冬了,所以今天的月亮只有一半,像是被筆直劈開的半圓,被黑云遮著,透出微弱的光亮。
第二天天剛亮,韓小巧就收拾好書包,叫醒了小路。雖說韓大光一般要睡到中午才醒,但是以防萬一,他倆還是早早地出門才好。
躡手躡腳地把院門關(guān)上,他倆才真正地舒了一口氣。走到拐角那兒,正撞見胡胖兒他娘出來倒尿盆,這刁老婆笑得不陰不陽地上下打量著他倆,而后鄙夷地“哼”了一聲才回院里去。
韓小巧知道,農(nóng)村夜里四下都靜悄悄的,她娘屋里那動靜肯定叫鄰居都聽見了。她感受到小路抓住她的手使勁地攥著,便閉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氣,擠出一幅僵硬的笑臉道:“俺沒事,放心吧?!闭f罷便同小路一起往學(xué)校走,在門口石臺子上坐了有半個多鐘頭,劉長勝才來開門。
韓小巧突然開始用功,把班里的同學(xué)都驚著了,有的不死心還去取笑她,她也不理睬。小路學(xué)啥她便跟著學(xué)啥,老師們看著也覺得稀奇。
晌午他倆都沒回家,挨到下午放學(xué),已經(jīng)是一整天沒吃沒喝了,兩人餓得前胸貼后背,韓小巧覺得眼前直冒金星。雖說以前經(jīng)常去別人家院里偷摸撈點好吃的,也沒有真正意義的挨過餓。但現(xiàn)在有小路了,她不能再那樣,一是怕他看不起自己,二是怕帶壞他,叫別人也看不起他。
劉長勝等著鎖門,發(fā)現(xiàn)小路他倆一直在學(xué)校門口磨蹭,納悶地問:“恁倆不回家在這磨啥洋工?”
小路低著頭不知道咋辦,韓小巧只能厚著臉皮道:“老師,俺爹昨晚喝多咧身上不得勁兒,俺娘忙著伺候他么功夫做飯?!?p> 劉長勝聽了一時語塞,后悔自己多問那一嘴干啥!瞅了瞅韓路,再撇了一眼韓小巧,皺著眉嘆了口氣道:“走吧。”
兩人對視了一眼,又聽劉長勝喊他倆:“恁倆愣著等菜呢!還不快跟俺走。”
韓小巧挑了挑眉毛,拉著小路跟上了。
小路走得不情不愿的,都怪韓大光那個壞人!他都忘了,自己還沒告訴韓小巧認親那事兒呢!這下可咋辦?
劉長勝也不情不愿的,他只想領(lǐng)著小路回去吃飯,順便讓趙文華跟他好好談?wù)?,韓小巧要是在一邊兒還怎么談?
三個人一道兒兩個人發(fā)愁,只有韓小巧自己想著一會兒多吃兩個饃,把這一天挨得餓補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