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里認真上課的沒幾個,不是家里走親戚就是農忙缺人手,所以班里總是缺三少四地坐不滿。
韓小巧和小路倒是從不請假缺課,一是家里地少,他倆放學后勤快點一會兒就干完了,二是小路很珍惜上學的機會,韓小巧怕他在班里受欺負,所以也從不曠課,天天陪著。
有回周末,王秋陽又來看他倆。聽韓小巧說起來算數課上的趣事,知道小路想要個算盤,下回再過來的時候就給兩人都買了。小路心里歡喜,便格外親近他。
回去的路上,王秋陽在村口又遇見婦女主任趙文華,聊了幾句,她說劉長勝提過小路的學習,難得有這么認真的娃,在村里上學可惜了。班里混著玩的熊孩子多,老師水平也有限,要是能在鎮上上學就好了,但就他家的情況來講也不現實。王秋陽搖頭道:“這孩子太可憐,能幫襯就多幫襯點兒,剩下的,個人有個人的命吧。”
趙文華年輕的時候做事太激進,有點兒拿著雞毛當令箭的意思,造了不少孽。四十多了,還沒有孩子,心里始終揪著個疙瘩。
劉長勝本來也不是什么硬氣的人,所以對她倒是沒多大意見,可公公婆婆卻因此不待見她。前幾年她老婆媽硬逼著劉長勝離婚再娶,家里天天鬧得是雞飛狗跳,那段時間全家人對趙文華是橫挑鼻子豎挑眼沒一句好話。可是鬧了幾年,婚還沒離得成,劉長勝的工作先黃了,在家閑了快一年,才又靠著趙文華的面子當上了校長,因此家里老人也不敢怎么折騰了。雖說還是吵,但好歹日子是安穩了。最近又松了口,只說實在不行就抱一個,或者從親戚誰家過繼一個,總不能讓自己兒子老了以后連個送終的人都沒有,若是如此他們老兩口死也不能瞑目。
趙文華也妥協了,她尋思著找個模樣好性情好的娃,自己好好養著,也算對得起他們老劉家。
公婆見她還算明事理,便放下心來找親戚四處打聽著,最好是爹媽有病或者是死絕了的那種,省得以后啰嗦。這一兩年倒是打聽著好幾個,趙文華和劉長勝兩人也偷偷地去相看了,但都不是很滿意。要么是父母雙亡,在親戚家寄人籬下久了,性子畏畏縮縮。要么便是相貌蠢笨混沌度日,雙目不見神采。
本來他二人已不抱希望了,可那天劉長勝下班回來,說起小路這孩子怎么上進怎么用功,是塊好料子,就是可惜是個啞巴。趙文華那份心便又死灰復燃了。
小路是抱來的,身世不詳,再說也大了,過繼肯定是不行了。但是商量一下,認個干親也是可以的。這邊繼續尋摸著,實在尋不著,有個干兒子等他倆老了能照應照應也是好的。就是可惜這老韓家不是什么正經人家,這事兒不太好辦。最好是偷偷問問小路,私下認親,別讓韓大光兩口子知道。
這么想著,趙文華就跟劉長勝好好商量了一宿,兩人都覺得這事兒可行。既是有了主意,便不著急,左右天天見面,再好好觀察仔細了,慢慢來別驚著孩子。這下有了兩手準備,不管那頭成不成,總之干兒子是沒跑了。趙文華兩口子便覺得心下大定,再也不用為此事犯愁了。
兩口子憋著這事兒誰都沒說。趙文華這會兒跟王秋陽聊了兩句便又另起了話頭,說要給他介紹對象。三十好幾的人了,這么好的條件,啥樣兒的閨女找不著,家里咋也不著急?
王秋陽捏著眉心笑道:“大姐你可饒了我吧。我在家讓爹媽催得已經頭痛了。”說著擺擺手回單位了。
上車以后摸了摸后視鏡上掛著“出入平安”樣式的護身符。想起蔣然然實習最后一天大家聚餐散伙后,她紅著臉給自己的擁抱,還有滴進他衣領里的眼淚。“啪”地打了自己一個耳光,笑罵道:“王秋陽你個老流氓,人家年輕輕的小姑娘也是你能想的?臭不要臉。”然后把檔一掛,嘴里哼著“你就像那一把火!”在土路上晃晃悠悠地開著車。
自從有了認干兒子這個念頭,劉長勝在班里就時常關注小路的一舉一動,怎么看怎么滿意。再有別的學生欺負他不會說話,劉長勝也都一一教訓過了。別人只當他是同情小路啞巴,也為了維護校長的威嚴,所以沒往別的地方想。畢竟學校里其他的幾個老師也都喜歡小路,誰讓人家長得白白凈凈,聽課認真,字寫的也漂亮呢!
對此,韓小巧心里是極為得意的,好像小路學習好就是她的功勞一般。看著小路不管是練字還是打算盤都有模有樣的,她心里歡喜得不得了。回家以后連地里的活兒也不叫他干了。小路每每要插手幫忙,韓小巧便“去去去”地趕他回家練字做算數。
久而久之,兩個人成績差得越來越遠。小路已經開始聽從劉長勝的建議,每天寫300字的日記了。可韓小巧連自己的名字都寫得歪歪扭扭入不了眼。
終于有一天,胡胖兒摔了小路的算盤,珠子散了一地。小路氣得臉都漲紅了,蹲在地上著急忙慌地撿珠子。韓小巧看見了來不及去跟胡胖兒理論,趕緊幫著他撿,然后哄他說:“小路恁別急,俺的算盤給恁使,反正俺也不會打。”
胡胖兒在一邊“哼”地笑了,罵道:“韓小巧恁個信球貨!恁學得還不如俺咧!恁瞅恁那個字寫得跟狗刨得一樣!還在這維著他咧。等他過幾年考上中學還能看得上恁!早跟人家學得好的一道兒玩了。”
韓小巧兀地抬頭看他,又撇頭看了看小路。后者氣得站起身來就去推胡胖兒,他不許別人這么說自己,也不許別人說韓小巧不好。胡胖兒沒想到他敢動手,猛地被推倒在地上,惱羞成怒,一下子撲上前去,跟小路扭打在一起。
韓小巧回過神來,趕忙上去拉架,使勁往胡胖兒臉上抓去,叫他欺負小路!
同學們嚇得沖教室外面喊,“打起來咧老師!胡胖兒和韓路打起來咧!”
劉長勝在過道里聽見吵鬧聲,“噌噌噌”地快步走進教室,教鞭在講桌上抽得“啪啪”的。“都想造反咧!不想上都給我滾出去!”
下面一陣“老師來咧老師來咧!”的淅索聲,都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只有胡胖兒韓小巧和小路還站著。
“胡明明韓小巧!恁倆給我上喇叭底下站著!韓路恁上我辦公室來。”
“老師,憑啥韓路不用罰站?!”胡胖兒梗著脖子大聲問。
“從明兒開始,恁每天給我交300字的日記,恁也不用罰站!”
胡胖兒撇了撇嘴,“哼”了一聲走在了韓小巧的前面。
大喇叭四周光禿禿的,一點兒擋頭沒有。雖然現在是秋末,不至于凍得慌,但是風刮著帶起來一片塵土,迷得他倆都睜不開眼。頭頂日頭曬著,身上大風刮著。臉曬得發紅,身上吹得發冷,那滋味別提多遭罪了。
胡胖兒的嘴不老實,這會兒還在刺撓韓小巧。“恁看著了么?都是打仗,咱這樣的得罰站,人家那樣的去辦公室單獨說話。這啥意思明白不?”
韓小巧懶得搭理他。
“這說明人家跟咱們就不是一樣兒人!”
“誰不知道他是恁爹拐回來的,恁還真給他當自己親哥啊?就恁家那樣兒,他才看不上咧。”
韓小巧咬著嘴唇心里的火“噌噌”地冒。為啥生氣?因為她知道胡胖兒說得一點兒錯沒有。她喘了兩口粗氣,咬牙切齒道:“閉上恁那個臭嘴吧!”
辦公室里,劉長勝黑著臉,自己對韓路可是有寄托的,哪想到他這么不爭氣,跟胡胖兒那樣的滾刀肉攪和在一起打架,都是韓小巧帶的!
他不能這么放任下去,趁這會兒辦公室沒人,他指了指身旁的板凳,讓小路坐下來。自己得好好地提點提點他,然后把認親的事兒趁這個機會定下來。
小路以為自己起碼得挨幾下手心板兒,沒想到卻被拉著坐了下來。接著就聽校長嘴里“嘰里呱啦”地叨叨了好長一段話。前半段他聽懂了,要他好好學習,保持每個學期第一,到時候校長好跟村里商量,讓公家拿錢送他去鎮上上學。可是后半段他就不理解了,校長讓他少跟韓小巧學,說那一家都不是什么正經人。還說要認他當干兒子,要是村里不出錢,校長自己出錢送他去鎮上。
小路感覺自己是飄飄忽忽地回班里的,他坐在座位上,四周竊竊私語地對他指指點點,他順著同學們眼神的方向往外看,發現韓小巧和胡胖兒還在大喇叭底下罰站。他想起校長剛才說要送他去鎮上上學的事兒,猶豫了幾秒鐘,但還是義無反顧地出了教室,朝韓小巧跑了過去。
韓小巧眼瞅著他越來越近,最終站到自己身邊,埋怨道:“恁咋也出來咧!劉長勝叫恁罰站的?”
小路笑著搖了搖頭,露出一口白白的牙。
韓小巧罵他:“又沒叫恁罰站,恁出來遭這份兒罪干啥?恁彪啊!”
嘴里雖然這么說著,但還是扭頭沖胡胖兒不屑地“哼”一聲,得意洋洋地唱起了歌。
劉長勝透過辦公室的窗戶看著這一幕,氣得直搖頭。心想今晚回家得跟自己婆娘好好地再商量商量認親這事兒。韓大光這一家人可不好調理,早晚讓小路這孩子學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