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小路要去食堂打飯的時候，鄰床已經收拾妥當了，好像什么都沒發生一樣，除了病房里壓抑的氣氛時刻提醒著大家，剛剛有一顆年輕的心臟停止了跳動。

　　經歷了這樣的事情，晚飯大家都沒心思吃，病房里也不復白日里喧鬧的場景。只有兩個陪床的婦女偶爾開腔，無外乎發幾句牢騷或感慨兩聲罷了。

　　傍晚的時候趙強來看了一回，把老黃賠的1200塊錢轉交給李秀花，交代她把住院費和治療費先續上，剩下的給孩子買點兒補身體的吃食。這一沓綠票子頂個壯勞力三四個月的工錢，李秀花拿到手的時候，喘氣都粗了。趙強在她耳朵邊提點著：“老黃也冤得慌，本來是想做個好人才用恁娘倆去頂人工，哪想到還惹出禍事來了。人家愿意賠錢也是看著鄉里鄉親的抬頭不見低頭見，恁可千萬莫要找人家麻煩，要知恩咧！”

　　李秀花也不說話，只顧著點頭，趙強見她上道兒，也懶得多費口舌，擺擺手便回去了。

　　李秀花等他一走，趕忙把錢卷起來塞進鞋底，頭一回覺著錢厚得硌腳，喜不自勝地去拉韓小巧的手，絮絮叨叨地自說自話。韓小巧不耐煩聽，打斷她說道：“娘，等回家恁到集上去買只雞殺了吧，俺想喝湯，就那種熬得油汪汪的。”李秀花聽后白了她一眼，應道：“中，中，中，給恁殺一只老母雞！恁娘坐月子也沒吃上，恁可是享福咧。”

　　韓小巧無語地跟小路對視了一眼，道：“小路，《故事會》拿給俺吧，這把人閑的，煩躁躁的。”小路麻溜地把書遞過去，又幫她把床搖起來，韓小巧便興致缺缺地翻起書來，懶得說話了。李秀花也沒覺得啥，又坐到床尾一個人瞎琢磨去了。

　　睡前小路硬喂了小巧兒一碗兌了開水的小米粥，她一邊喝著，腦子里一邊不停地重復著監護器“嘀——嘀——嘀——”的聲音，比村里的大喇叭聲都刺耳。

　　病房里，除了鄰床空蕩蕩的，鋪著平整的白床單等人去光顧外，連犄角旮旯都塞得滿滿登登的。陪床的家屬們寧愿打地鋪或者去走廊睡長椅，也不沾這個床的邊兒。李秀花平日里再愚，這會兒也不例外，袖著手縮在床尾湊合著。小路給她把被臥收拾舒服了，便歪著頭趴在床邊，拍著她的胳膊哄她睡覺。韓小巧倒是想騰個空兒讓他上床睡，可身體條件也不允許，便只能由著了。心想等他回學校再好好補覺吧。

　　病房里大家一時間都默契的睡下了。除了不知哪個沒心沒肺的隔三差五的呼嚕聲，倒也算寧靜。

　　小路這兩天累得夠嗆，不一會兒，拍著的那只手就沉甸甸的抬不起來了。韓小巧聽著他睡熟了，便睜開眼睛看向窗外。她晌午覺睡夠了，現在沒有瞌睡。病房里人多，有些悶熱，白天都開著窗，睡前只留了一小條縫兒通氣，這會兒絲絲縷縷的涼風吹著紗簾飄飄蕩蕩的，天上的月亮若隱若現，她看著入了神，有一種想要說點兒什么的沖動，好像那句話就在嘴邊呼之欲出，可是腦子里搜刮了好幾圈，最終還是偃旗息鼓了。

　　她帶著不吐不快的憋悶感，對著紗簾后的月亮輕輕地嘆了口氣，熬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著了。

　　一大早，天才蒙蒙亮，小路就醒了，夜里睡得不舒服，起來后覺得身上每一個關節都蜷得僵硬了。他躡手躡腳地拿著臉盆出去洗刷，然后到院子里好好伸展了一下身體，收拾齊整了又去食堂打了飯才出發去學校。雖然心里一萬個不愿意，想留下來照顧小巧兒，但是答應了她的事情便要算數。他打算好了，白天上課，等下午活動課和自習的時候就跟老師請假出來，這樣兩頭都不耽誤。

　　班主任那邊李老師早就打好了招呼，估計他可能沒帶課本回來，就提前給他借了書買了新的筆和本。小路一整天除了學習腦子里都是小巧兒，也沒心思搭理人，李曉宇覺得自己倍受冷落。雖然他在班里人緣挺好的，屬于班級活動的積極分子，但是真說打心眼兒里想交的朋友也就是韓路了。現在韓路心煩不理人，搞得他也沒心思玩了。課間操的時候班里男生去操場踢球，一個勁兒招呼他，他也懶得去。最后眼珠子一轉，搭著韓路的肩膀道：“這么著吧，下晌跟老班說說，我跟你一塊去醫院唄！反正你不在也沒人跟我打配合，劉威他們幾個腳太臭，沒法踢。”

　　小路扭頭上下打量著他，而后翻了個白眼，接著看書了。李曉宇自討沒趣，托著腮幫子唉聲嘆氣道：“唉，真是上趕子不是買賣，好心當做驢肝肺，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啊！我一片真心想去探望小巧兒妹妹，某些人還不領情。真是傷得透透的。”

　　小路聽著他在這酸溜溜地咬文嚼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一把將李曉宇的算數本翻到最后，拿起筆寫到：“你怎么不去唱戲，就你會的怪話多。”

　　李曉宇見他可算愿意搭話了，趕緊叫到：“我這不是關愛朋友，團結同學么！誰讓你不領情。就說帶不帶我去吧！”

　　小路被他聒噪得腦袋疼，終于妥協了，提筆道：“去！去！去！領你去還不行么。你把作業先寫完了，不然當我沒說。”

　　李曉宇這下得意地搖頭晃腦，豪邁地把書和本子“啪”地一摔，裝腔作勢道：“得令！”然后抓起筆來埋頭苦寫。

　　小路無奈地搖頭笑了笑，自己這同桌還真是個活寶，每天都樂呵呵的，好像就沒他煩心的事兒。

　　其實小路心里是很感激李曉宇的，他是自己的第一個朋友。而且，李曉宇從來沒有因為自己和小巧兒的家庭而露出一丁點兒的鄙夷，無論在宿舍還是在班里，他總是很熱情地幫助自己。小路因為失語，性格內斂，在人際交往方面總是比較被動的，一直都是李曉宇主動跟他交流。要是有人傳自己的閑話，或者背后議論什么，他也總是為自己打抱不平。小路心想，一定是很好的家庭才能把他教育得這么懂得關心別人，尊重別人。所以小路很珍惜這段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