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鴇認得老者。
老者是富時,鄴城醫館的大夫,多數時候坐堂,偶爾也出診。
“富大夫,富大夫……”老鴇追上來,拉扯著人不松開。“我出二百兩買了她,你老可是不費一點力氣,一進一出,凈賺一百?一百兩啊,你那個醫館怕是一年也賺不了這些銀子吧?”
富氏醫館雖然大,但是坐堂都是義診,不過是收一些藥錢。有時見到實在貧苦的,藥錢也都免了。所以,一年下來,醫館幾乎是不賺什么錢的。
富時拽了拽衣袖,朝著她擺擺手。
“她可是半個廢人,什么也做不了的,帶回醫館也是累贅?”
“她可是有用得很。老朽買她是要回去試藥的。”
“試藥,試藥,不耽誤您試藥,還不行嗎?我帶她回去,二百兩銀子照樣給您,您想要試藥,我立刻給您送過去,還不行嗎?”
這一回合,富時沉默了,似乎被說動了心。
趙加加可不想去煙花柳巷,趕緊說:“我會算賬,我可以幫老伯伯抓藥,幫著賺大錢,對了,我還可以幫老伯伯做好吃的。”
說到吃的,真是覺得餓了。旁邊的攤子上冒著熱氣的燒餅很是誘人。趙加加悄悄地咽了咽口水。
老鴇還在糾纏不休。
富時說:“都說過了,不賣。不妨和你講實話,這個小丫頭是一個遠方的親戚。”
老鴇又轉向趙加加。“小姑娘,你去我們燕春樓,保管你好吃好喝,好住好用,老媽媽我給你最好胭脂水粉,最好的衣裝首飾,最高的抽紅銀子?不消一個月就大紅大紫,尋得機會,還能找一個高門大戶風風光光地嫁了自己?”
趙加加沒有吭聲,壓根沒聽她在說什么,直勾勾地望著燒餅。
說破了嘴都不成,心也就死了。老鴇只好走了,一步三回頭。
“三個燒餅!”富時說:“等一等……再來一碗米粥?”
趙加加吃得太急,噎得眼淚差一點流了下來。“老伯伯,可不可以,給我的姐妹也買幾個燒餅?”
“先喝點米粥?不著急,慢慢吃。”老者吩咐著跟來的小徒弟。“連升,你去跑一趟。”
那叫連升的小徒很是不愿意,撅著嘴,跑去送燒餅了。他一邊走著,還嘀咕著。“師傅也真是的,一百兩銀子買一個廢人,還要往里邊搭銀子?”
“我們是什么親戚?我喊您老伯伯,輩分對嗎?”
“我們可不是親戚。如果不那么說,人也不走啊。老朽的耳朵受不了,你的肚子也受不了?”
最后一個燒餅也吃完了。趙加加不好意思地望了望烤燒餅的爐子。“真好吃,老伯伯您還有沒有銀子?”
“再來些燒餅。包好了……”富時招呼完伙計,又對她說:“燒餅帶回去吃。餓得久了,不能吃得太多。”
等燒餅的時候,土臺子那邊又熱鬧起來。
一個婦人帶著傻兒子奔向了土臺子。婦人長得敦實,眼色凌厲非常,一看就是不好招惹的人。傻兒子又高又壯,傻笑著爬上土臺子,追著奴婢到處跑。
一聲聲尖叫后,碧唐被捉到。
“娘,這個好看,我喜歡,做我的媳婦!”傻兒子將人扛在了肩膀上,跳下土臺子。
婦人也不問價,丟了四兩銀子就走人了。
人牙子弟弟跑過去攔住。“不行,不行,四兩銀子太少了……”
“怎么就太少了?你看看她長得又瘦又小,買回去,地里農活又不能干,年紀又不大,怕是還要養上幾年才能下蛋。四兩銀子就不少了。”
“不賣,不賣了!”人牙子弟弟去奪人。
傻兒子有些蠻力,肩上還扛著人,單臂就將他打飛了出去。
燒餅沒送出去,又被連升拿了回來。
師徒帶著趙加加回到醫館。
醫館算是城里最大的一間。
三進三出的院子,伙計十來個,學徒十多個。前邊的院子臨街,正好做了門面,用來診病。二層院子左邊住著伙計和學徒,右邊是放置藥材的庫房。三層院子磚瓦簇新,明顯是后來修建了。那里頭才是主屋,院子大一些,有樹,有花草,這會兒都枯萎了,無精打采地站立著。
主屋走出來一個老婆婆,花白發絲,發髻整齊,只有一支玉簪做以裝飾。衣裝樸素,除了耳朵上的墜子再沒有其他。她是迎著來的,滿面冰霜,耳墜子伴著步伐的節奏輕輕搖動。
趙加加望著她就想起了自己去世的外婆,下意識多出親近的念頭。“婆婆好!”
連升行禮,說:“請師母安。”
“小丫頭,你還是跟著他們喊我師母吧。”老婆婆是富時的夫人,人稱富老太。
趙加加馬上改口。“師母好。”
連升不高興了,說:“師母,她只是師傅買回來試藥的一個小奴。師傅可沒有收女徒弟的先例?”
“那又怎樣?”富時朝著趙加加招手。
趙加加跟著他走進屋子里,時不時向后邊望。
“唰”地一聲,布簾子落下來。屋子里沒了旁人。
“躺到床上去。”
趙加加呆了一下,心發著緊。難道她是買來傳宗接代的小妾嗎?“不是說試藥的嗎?老伯伯,今天我吃得太多了,喝不下去了,可不可以明天再喝……老伯伯?”
“那就坐著吧。”富時指了指桌子。
趙加加坐過去。
她的手一把被捉了過去,嚇得她觸電般跳起來,扭身向門口跑。一頭撞到富老太的懷里。
富老太端來的茶碗被摔碎,熱茶燙到了趙加加的手。
富時很是擔心地問:“她的手怎么樣?”
富老太說:“還是我來吧。”
“那是最好,那就辛苦夫人了。”
趙加加望著地上茶碗的碎片,電視劇里的畫面竄出來。老婆婆不會是要擺威風,讓她這個小妾跪在碎片上奉茶吧?
富老太扶著她平躺,為她診脈。
立時,她就糊涂了。
她不是小奴嗎?為什么要給她奉茶?而且,還是夫人親自來奉茶?
她不是試藥的小白鼠嗎?為什么還要診脈,還要查驗她身上的傷?怎么看都是在給她看病呢。
富老太是個面冷心熱的人,望到她斷了肋骨,還有那滿身的傷痕,忍不住感嘆,淚水隱約在眼眶里打轉。
人一旦,松弛下來,卻真的病起來,還很兇。
她肋骨打了夾板固定。湯藥是一碗接著一碗送進來。湯藥太苦,這張縮了水的皮囊不爭氣,肚子變小了,嗓子眼也變細了,一碗都喝著吃力。
富時嚇唬她。“你可是買回來試藥的,若是不喝,還是把你退回去。”
她只好乖乖地喝下去。
藥喝完了,富時一刻都不多待,立刻回到前院忙碌。深院里就剩下富老太陪著她。
半夢半醒間,她聽到老夫妻說話。
夫說:“看樣子,她不認得人了?”
妻說:“忘了,就忘了吧,對她也許是好事。”
幾天下來,發現太多的反常。好吃,好穿,好住,和牢房比起來,簡直就是天堂了。
趙加加問過許多問題。
“師母,我們從前認識嗎?”
“師母,能和我說說伍家嗎?”
“我是不是伍家的奴婢?”
她所有的問題都沒有得到答案。
富老太每次都是皺眉,不說話。
最后,趙加加還是在連升那里才得知了伍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