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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府大宅,觥籌交錯。
沈府的宴客廳里彌漫著著桂花酒的甜香,官員富商們的笑談聲撞在描金梁柱上,碎成一片虛偽的熱鬧。
言瑟瑟和云起一行人來時,正撞見家主沈松舉杯向眾人敬酒,老人花白的胡須上沾著酒液,眼角的皺紋里藏著見慣了世俗風雨的銳利。
“沈家主好雅興!”
言瑟瑟捧著一個黑漆木盒,說話的聲音不高,帶著她獨有的清冷,卻讓滿室喧嘩瞬間凝固。
“你們還帶干什么?”
沈松的笑臉瞬間拉了下來,聲音里滿室憤恨。
“當然是辦案!”
言瑟瑟仍舊是平淡清冷的語調(diào),好似完全看不見沈松的憤怒。
“諸位賓客可知,沈家的煙花為何這般獨樹一幟?”
說話間,她打開了那黑漆木盒,六節(jié)慘白的指骨在燭火下泛著青白的光,每節(jié)骨頭上都系著紅繩,刻著的字清晰可見。
“啊?這是什么?”
“好像是骨頭?”
“啊……”
眾人瞬間一片嘩然,紛紛后退。
沈松手中的酒杯“哐當”落地,酒液灑在青石板上漫開,像一灘迅速暈開的血。他身后的族老們均是臉色驟變,有人下意識摸向腰間的玉佩,那玉佩的紋路和沈玉微身上的極為相似。
“放肆!”
沈松的聲音抖得厲害,卻仍端著家主的威嚴。
“官府辦案,竟擅闖到私宴上來撒野!”
言瑟瑟面無表情,只是取出其中的一接指骨,朗聲道:
“寧德七年,沈玉容‘病故’,同年沈家的‘千日紅’獲御賜,進宮獻禮;寧德八年,沈玉茹‘病故’,沈家拿下了江南煙花專營權(quán);寧德十年,沈玉茗‘病故’,沈家煙花成為了皇室特貢……”
她每說一個名字,就將一節(jié)指骨擺在桌上。
“這六位女子,都是沈家近幾年最擅制煙花的女眷,均是在花嫁之年‘病故’,而且死時都缺了右手小指。”
席間突然響起了抽氣聲。
一個富商顫巍巍上千,他的臉色慘白如紙,他看著其中一節(jié)刻著“藍”字的指骨,問道:
“這個‘藍’字的,你說是沈玉藍,那我們家娶的沈玉藍是誰?這是……”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沈松凌厲的眼神打斷。
云起此刻上前一步,站到了言瑟瑟的身邊,手里舉著一本泛黃的“族規(guī)”。錦緞封面的“沈氏族規(guī)”四個字已經(jīng)陳舊,在風力顫動。
他展開其中一頁,指著那朱砂批注:
“凡族中女子,年十六到二十,善制煙火花炮者,需獻右手小指為引,助家族興旺;若有不從,以‘忤逆’論處,族中可代行處置。”
“所謂‘獻祭’,不過是沈氏用女子的血肉換富貴。”
他的聲音穿透宴客廳的門窗,帶著不容置疑的冷意。
“而‘替身’,是你們怕名聲受損,買來外姓女子頂罪的幌子。”
“這里,本來應該多一節(jié)指骨,應該是沈玉微的。”
言瑟瑟指著桌上指骨的空白處。
“只是,沈玉微發(fā)現(xiàn)了真相,想盡辦法研制出新品種的煙花,可沈家主卻不以族規(guī)不可逆為由,斷了沈玉微的生路,殺死了她。”
“不,不……不是家主!”
沈驚燃突然從人群中沖出來,膝蓋重重地砸在地上,跪在了云起、言瑟瑟的面前。他的手指深深摳進青磚縫,指節(jié)泛白:
“是我……是我推的玉微……”
他的聲音被哭腔撕裂。
“那天晚上,她拿著新配方闖進來,說要把沈氏煙花的秘密公之于眾,說再也不能讓沈家女子犧牲……我一時慌了神,就……就把她推進了護城河。”
說完,沈驚鴻伏在地上,泣不成聲。
言瑟瑟的目光落在他顫抖的右手上,那里有道新鮮的劃傷,應該是被什么木刺扎到的痕跡。
“沈大公子,當天晚上,你是和沈玉微有爭吵,可不是你殺了她。”
言瑟瑟低頭,蔑視的看著沈驚燃的樣子。
“誰說沈玉微是溺水而亡的呢?”
“啊……”
人群中又是一片嘩然,沈玉微從護城河打撈上來,是全城皆知的,竟然不是溺水而亡,那是怎么死的?
沈驚燃的肩膀猛地跨了下去,他知道他再也無能為力了。
“沈玉微是窒息而亡,是用刻有纏枝蓮的物件壓制住脖子讓她窒息而亡,而且那壓痕不夠深,證明當時用的力氣不算大,中間有猶豫,應該是兇手有過后悔,可最后還是狠心將她殺死了。”
“沈大公子,當天你和沈玉微吵完架,她和誰一起走的?”
言瑟瑟問道。
地上的沈驚燃茫然抬頭,還未回答言瑟瑟的話,人群中突然傳來“咚”的一聲,有人摔倒在地。
眾人齊齊看去,是一個丫鬟裝扮的女子,也是言瑟瑟認識的,曾經(jīng)帶她去過沈玉微繡房的丫鬟春桃。
“春桃,你知道是誰,對嗎?”
言瑟瑟目光如炬地盯著地上的春桃。
春桃驚恐地抬頭,眼神不由自主地向人群中看去,最后視線落在了一個富家公子身上。
她顫抖著手指向那人:“是……是……你!”
“怎么會是他?”
“他不是……”
“……”
“你是沈玉微的未婚夫婿,張家公子張思遠吧!”
言瑟瑟走到他面前,見他拼命咽著口水,臉上冒著冷汗。
“我……我……本公子……是……”
張思遠冷汗簌簌,說話語無倫次,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云起見此,揮揮手招呼衙役。
“帶走吧!”
衙役們上前,扣住張思遠把人拖走。
“不……不……我的兒……”
一個胖胖的婦人連忙哭喊著跟了上去,凄慘而又悲愴的聲音久久回蕩在宴客廳。
此時,廳里的沈驚燃已經(jīng)恢復了冷靜,他慢慢地起身,從懷里掏出塊撕碎的絹布,上面是沈玉微的字跡:
“張郎說,今年的煙花至關(guān)重要,如果獲得皇室賞賜,到時候我們的婚禮會更加風光。大哥,我已經(jīng)研制出了新的配方,不用女子的骨灰,我們一起去找族長,別再被族規(guī)綁著了……”
“族規(guī)……”
沈松突然凄厲地笑起來,他踉蹌著開始往外跑,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到祠堂,撲向那正燃著長明燈的供桌,一把將上面的祖宗排位掃落在地。
“你們以為我愿意嗎?”
他指著牌位后的暗格,里面藏著個銹跡斑斑的鐵盒子。
“看看這是什么!這就是沈家的根!”
鐵盒被他暴力打開的瞬間,一股腐朽的氣味撲鼻而來。
里面有半本燒焦的賬本,還有一張泛黃的賣身契,上面寫著“沈氏女玉珠,年十六,自愿入薛府為奴,以換家族三年平安。”
最駭人的是里面還有一張人皮,被硝石腌制得發(fā)硬,上面用朱砂畫著煙花圖案,眉心處有顆紅痣,與沈玉容、沈與微的模樣都有幾分相似。
“這是我的妹妹,我一母同胞的親妹妹。”
沈松的指甲摳著自己的臉頰,留下一道道血痕。
“她是被皇商用煙花活活燒死的,說是‘獻祭’,家族若不送女子過去,沈家……沈家早就被抄沒了!”
“哪里……哪里還有現(xiàn)在風光無限的沈家。”
他顫抖著雙手捧起那張人皮臉:“這就是命,是沈家女子的命……”
云起拿起那燒焦的賬本,翻開查看了一番。
“你說的皇商,就是京中薛家吧?沈玉珠的賣身契上,買主正是薛老太爺,而沈玉微要嫁得張公子,和薛家是姻親,你們早都串通好了,用女子的血肉換生意往來,保家族興旺。”
“我有什么辦法?我能有什么辦法呢?”
沈松老淚縱橫。
“家族要榮昌,煙花又要獨特,薛家又不能得罪,沈家的臉面還要榮光……犧牲一個女子,有何不可?”
“你們說,有何不可?”
“姑娘,王爺,截住了!”
花殺的聲音突然從院外傳來,帶著馬蹄的煙塵。
“姑娘,王爺,沈家一輛送往城外的馬車里,裝著幾具骸骨,每具都缺了小指。”
說著,她將一份清單遞給言瑟瑟,上面寫著“城東王姓,城西李姓”等字,應該是近年失蹤的民間女子。
“沈家主,你們連外姓女子都不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