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的路就像是一口小小的清潭,新秀卻只能掛上閑空的文人騷客們的調調。
對于從小見慣了梅山頂峰星空燦爛的葉亭九而言,看得多了也就膩歪了,是不如人為修建縱橫天下的官道來得好玩的。
好玩的不只有官道,路過的人,遇見的事,還有那些他沒見過的花花草草和飛禽走獸。
這都是有意思的,是可以把玩鑒賞的。
所以少年走的相當慢,就像是一只從前窩在家里的松鼠,跑出來一口一口的認識新世界。
有些散,不是懶。
葉亭九很懶,懶在心里,懶在對生活的慢節奏和對修劍悟道的不熱心上。
但懶是片面的,他是個少年,自然有那些同齡人常見的好奇。
去往京都的路,他抱著貓騎著馬,腰上別著師姐親自刻給他的小木劍,從人煙稀少的村落到氣象萬千的城鎮,葉亭九都仔細的看過。
渴了便捧起一滔清泉,饑餓就摘幾個果子兌著幾塊干糧。
一個月的路程他走出了兩個月的步伐。
如此,還是到了,到了一座城。
少年站在城門口不遠處,一座比他沿路看到的還要高厚五分的城墻堵在前方。
中間的牌匾上掛著兩個字,京都,人族萬事萬物都最集中的地方。
葉亭九看著城門口的守軍,殊不知城門口的守軍也在注意他。
這個少年有點奇怪,很耐看,就像是花開吹過的幾陣風,會覺得很舒服。
可他還是奇怪的,畢竟沒有人會繞著城墻走一圈看了半天還不進去。
捉摸不透,大抵也就比當年的曹姥姥進小觀園的樣子好一點。
葉亭九不進去,他在算這城墻的高度是梅山的幾分之幾,順便計算一下面積。雖然別人會覺得很無聊可葉亭九就像是一個期待著能在小天地里挖掘到神秘寶藏的小男孩一樣,積極的探尋著不熟悉的新事物。
這還是很有意思的,對他來說。
得出了結論,葉亭九于是進城。
穿過外城墻,他的目光集中到迎風招展的黑龍大旗,黑龍大旗下面備著一些攔路的軍資設施,刀槍劍戟一一在列,盔甲是整齊發亮的,士兵是虎背熊腰的,神情自豪而又霸氣。
還不能說明什么,葉亭九繼續走入內城。
內城還要是一個新的世界。
撲面而來的是一幅水墨畫的香氣,一副彩色的水墨畫。
大概是昨晚下的雨還留戀著青石磚的平靜,有幾分麓山的味道,葉亭九此刻的心態也很放松。
追逐打鬧的孩子們搖晃著風鈴,一個婦人追上去叮囑注意安全,順便把手里買的糖葫蘆分出去;胭脂鋪旁邊有個抖空竹的老人家,嘻嘻哈哈的勾搭著來往的小姑娘,引得鋪里面走出個當事的老妻子,大大咧咧的罵了幾句不要擋自家的生意;再遠一點,賣干果的小店里,幾個年青人嘴里叼著熱乎乎的包子,顧不上汗水沾濕的前額便使勁兒抬著那些今年收來的新貨。
很好的,幾乎所有他看到的人臉上都洋溢著對生活的熱情。
國民安康,將士守責,人世間的幸福就能達成。
有些舒服,原來人間比他想象的還要好很多,這實在太好了。對于一個活得懶的人而言,世道太平是他能堅持這樣生活態度的關鍵要素。
京都的前半城是民生,葉亭九沿著大道往前走,臉上帶著歡快。
他很想告訴厭世獨處的師父人間是如何怎樣的好,想和師姐一起去嘗一嘗那些個新奇的吃食。
尤其是那個冰塊狀的果子,這個時候他還不知道那叫糖葫蘆,可他下意識的從那些孩子們滿足的表情里體會到了一種酸酸甜甜的感覺。
饞了,可他沒有去買。
好吃的東西要等到和師姐在一起的時候分享,十四年他始終保持著這個習慣。
不吃可以笑,笑是因為開心。
葉亭九不再瞇著眼睛,步伐快活。
素袍遮得住一個人的身形卻遮不住一個人愉悅的心貌。
從藏書閣里的走出來的少女視線到那里,無意識的撩了撩自己烏青的秀發;轎子里拉開簾幕的貴婦人視線到那里,樂一下開始思索這是哪家的后生。
他穿過這條街,欣賞這最好最普通的風景,也變成了這風景的一部分。
極妙,是少年對世界的歡喜;極好,是世界對少年的認同。
走,繼續走,深入過后便是皇宮。
金碧輝煌的是鳥屎,威嚴雄壯的是狗糞。
葉亭九不關心這個,星空的奢華吃多了所謂的皇宮又能值幾個錢。
再走走,繞好大一圈路,鬼斧神工的庭院排列組合。
京都的后半城是柳園,書香氣重的地方,也是師姐信件里所說的目的地。
日輪往西邊側一側身,葉亭九有點累了,懷里的白貓早就在他入城的那一刻出去瘋了,想必今天會有無數人喜愛或者厭惡叉叉。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葉亭九現在是一個人,沒有人管。他找了個小亭子坐下,把自己剛才賣了馬換得的好酒拿出來。
舉杯消愁愁不愁,少年還記得。
家里人不讓他喝,少年也記得。
此時此刻葉亭九有些得意,笑容接近于無恥,他想著終于沒有人能阻止自己完成這項偉大的事業了。
于是乎酒袋被打開,里面裝的是上好的白酒。有點香氣,出于對師叔喝醉時那個麻煩的樣子,葉亭九只喝了一小口。問題在于這不是普通的一小口,謫仙居的好酒有很多,少年張口就問伙計要好酒,伙計就給了他店里度數最高的三川倒。
三川倒,顧名思義,喝多了三川都要倒。
葉亭九喝的不多,但他的酒量有那么一丟丟不可見人。
沒喝過不清楚自己這個毛病,很順然的,少年直接倒在石桌上。
醉了,也是睡著了。
黃昏里有朵云裳的影子被拉長,這一睡也就到了最好的時間。
叉叉不知道什么時候跑回來了,竄到葉亭九懷里。
少年醒了過來,他本來應該入柳園,天色將晚,需要抓緊了。
抱著叉叉,封好酒,葉亭九朝著柳園門口走去。
這不難找,順然直走拐個歪不遠處有塊匾,上面就寫了柳園兩個字。
咕嚕咕嚕,葉亭九餓了,這是件很糟糕的事情,干糧吃完了,錢全換了好酒,所以他加快腳步。
柳園門口有三五處人,其中有個小姑娘。
小姑娘看起來很可愛,是比較好騙的,一頓飯應該不是問題,要是能順便給自己引薦一下什么辦事的人就更好了。
葉亭九走過去,不巧,小姑娘好像在哭,水珠子落下來。
他有點尷尬,因為自己還沒發現小姑娘哭之前自己伸出了手,想要和她打個招呼。
又不巧,肚子再次咕嚕了一下,小姑娘隱隱有抬起頭來的趨勢。
為了彌補自己的尷尬,葉亭九一發狠,就像師姐從前喜歡摸他的頭一樣觸碰了小姑娘的發絲。
“你哭了,是因為肚子餓嗎?”
葉亭九旁敲側擊的問,小姑娘抬起頭可憐巴巴的聽,然后小姑娘的眼睛爆發出一縷決絕而又強大的意氣,猛地抱住他的手。
自己是不是攤上事了?
少年這般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