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春雨一場暖,就算是曾經大雪跌落的京都也避不過這道坎。
瞅吧瞅吧,眼看著三月將盡春光燦爛的四月要到了,有錢的闊少爺們趕緊督促府里的丫鬟把自己單薄的長衫備齊了,春苑春游和春獵,哪一件可以出風頭的事情不是和春天有關。
好看的衣服和外表是聯系在一起的,所以大抵少爺們都是期盼著的,把自己最具有男性魅力的一面展現給心儀的女孩子;而對于那些小姐可就不是這么一回事了,冬天窩在府邸里缺少走動,貪嘴甜食又吃的比往年多了些,這去年秋天做好的貼身而修身的衣裙忽然穿著就不香了。
也罷,胸口嫌緊的倒還好,可要是腰肢上多了一丁點肉,唉,小姑娘家家的,絕對是要用絲織的手帕抹上幾丟丟眼淚,到時候又得喚個信得過的裁縫,把衣服偷偷改了。
可這和柳園門口賣早點的三叔四嬸又是沒有關系的,冬天冷也好夏天熱也擺,永遠都是一身補來補去的粗布衣,五更天的時候起來打灶,把接下來很快就會被柳園里學生們吃光的老公油條和老婆大餅準備好,再把胡辣湯的骨頭湯熬上又熬,等待皇宮里石鐘奏樂的時候對面的大門開啟,也就說明這新的一天生意跑過來了。
而在這一天柳園東北角最小最平淡的小院里,有一群大樹小樹四面八方地伸出發芽的手臂,指向天空,表示天快要亮了。天快要亮,自然就要起床。
云裳醒過來,貪睡的小丫頭眷戀著床褥的溫舒,縮著頭不讓那些可惡的光線和外面的鳥啼聲打擾自己。
鉛狀的薄霧厚了起來,光線粗了,啼鳴快了,云裳也就不能再視而不見了。
她口齒不清的嘟囔了些什么,然后披著衣裳,揉著眼睛,推開房門。
“真是吵死了?!?p> 女孩兒惱火的看著那只太白金烏,這一道聲清泄了迷糊,云裳的意識攀升,她低頭看著匆忙跑出門一鬧卻沒有穿戴整齊的自己。
剎那的沉默,院子里空蕩蕩的,有點冷清。
云裳臉紅,云裳跑進屋,云裳關上了門。
太白金烏的啼鳴被打斷,或許是因為鳥兒也沒想到會撞見她這般冒失的一幕。
它飛下來,啄幾口水,嗓子有點渴。
不久后,四院的小可愛打開門,一個搖晃著兩個羊角辮的少女把自己的活力潑進院子里,然后,日輪就這么爬起來了,天空露出了一種奇幻的古銅色的光彩。
云裳攥著銀子,今天輪到她去買早點。
試探著又看了一眼,各房的燈還沒有亮。
這很好,說明沒有人看見自己的囧樣,尤其是那個愛拿自己尋開心的壞哥哥。
她有點開心,步子跳啊跳的飛出四院,兩個羊角辮也跟著跳啊跳的。
小丫頭跳到柳園門口,就不跳了。
門口有四處招生的桌凳,最簡單的一處是四院的。
很簡單,云裳想起了很多事情。比如說今天是招生的最后一天,且四院一個人也沒有招到,而零也就意味著四院還是不能滿足最低五人的名額要求,也就會發生廢院這件事情。
那很糟糕,自己是跑出家門的,一旦廢院就要回到家里給爹爹認錯。
這是云裳不想去做的。
她的嘴角微揚,向下揚。
“真是可惡?!彼粗鴥商幷猩牡胤綒夂艉艫卣f道。
撫了撫自己平坦的胸口,小姑娘怒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她還要買早點呢,可不能餓著自己。
門開著,她自然就走出去。
四嬸的店不遠,抬抬腳就夠得著。
站在當鋪口,云裳神氣地舉起手。
“嬸兒,這個和這個各來兩份,哦對了,胡辣湯有一碗胡椒少放一點兒,問天姐姐不喜歡胡椒的味道?!?p> 四嬸看著滿臉神氣的小姑娘,心想著這丫頭真可愛,也不知道將來會便宜了哪家豬一樣的少年。
她迅速地收整好云裳點的東西,又多拿了兩碗蒸好的雞蛋羹,封住,遞給了勉強比臺鋪高一丟丟的小姑娘。
“嬸兒多給了你一碗東西,不要告訴別人。”
云裳的小胳膊收住東西,一雙大眼睛變成了兩道月牙兒,甜甜的笑了笑。
“謝謝嬸兒,那我走了。”
回到四院,這個時候的日輪高了很多,高到云裳在院子里看見了自己的好姐姐。
塊狀的池塘邊,她的姐姐正坐在亭子里磨劍。
蹭蹭蹭的,比較刺耳。
劍磨得雪亮,身子背也是筆直。
按理說云裳最習慣的事情便是撲過去撒嬌,但今天她卻想繞過自己的好姐姐。
她躡手躡腳地緩步遠去。
“今天就不要再去招生了,姐姐會想辦法的,云裳?!?p> 亭子里的少女說話,修道本身便是爭分奪秒的事情,不能急也不能浪費精力。更何況一院和二院的嘴臉實在可恨,又怎么能讓最小的云裳去遭受他們的惡毒。
“不要,我還要去,今天一定能招到人。”
變身成嘟嘟怪和包子臉,云裳也不知道為什么下意識的生氣,提著東西轉身就跑進屋里。
搖搖頭,亭子里的少女不再說什么。
無妨,天塌下來她頂著便是。
只不過,少女思索著剛才小丫頭的神情,總覺得她太慌張了。
小一歲,丫頭和少女的差別,還是很明顯的。
她繼續磨劍,來自道心的一絲絲預感,今天可能有用得著的地方。
而沖進正堂的小丫頭甩著羊角辮,迎面而去撞在一個結實的少年身上。
身體后仰,云裳倒了下去。
少年抱住她,把她扶好后習慣性的想要摸一摸她的頭。
“怎么了,這般著急的樣子又出什么事情了?”
云裳鼓著的腮幫子自動脹大,撞見誰不好偏偏撞見了最討厭的壞哥哥。
她俏皮地哼了一下,躲過少年有力的右手。
“不用你管,壞人?!?p> 說罷,她把東西放好在桌子上,又氣呼呼地端著自己那一份跑了。
額,好吧,這實在是很尷尬的。
少年的手和表情同步僵硬了一會兒,看著大步流星的小丫頭。
心想著不就是前幾天捉了只毛毛蟲放在她被窩里,外加躲在門后面嚇她而已,至于這般記仇嗎?
算了,大孩不計小孩過,這次饒了她對本少爺的失敬。不過...
“這丫頭是不是有點慌張啊,今天!”
少年抱著胸,迎著早風下意識的擺了一個帥氣的姿勢后想了想,然后就被饑腸轆轆的肚皮和芳香四溢的早點打得潰不成軍。
逃到屋里的云裳卻沒有專注于她的那一份早點,住的屋子理所當然和喜歡的好姐姐近,但和正堂那一邊也不遠。
不遠到什么程度,少年的話她認真聽還是大概能聽到的。
你才慌張,你全家都慌張。
云裳賭氣的想到。
再不久,小姑娘收拾完自己的食盒,思考了一下今天的預定,然后夾著一壺水走到了柳園門口。
她要試一試,今天一定要招到一個人,并證明給好姐姐和壞哥哥看,自己雖然小但還是能做成許多事情的。
比如,他們放棄的事情自己就能做到。
這是小孩子的一種斗爭和反抗心理。
很正常,但通常情況下也很沒有意思。
云裳還沒有明白,在大人的世界里小孩子能做到的事情是有限的。
不巧,一院和二院的人也來到了柳園門口,順然的也就看到了這兩天和他們較勁的小姑娘。
小姑娘他們惹不起,畢竟父親這種生物過于可怕,尤其是一個只有女兒的父親;但四院,呵呵,很快就要隨著歷史遠去了。
云裳支好桌椅,用抹布把灰塵擦去。
然后,云裳掛上了四院最可怕的武器:她唇齒桃紅的微笑。
月牙兒甜甜,小臉蛋紅紅,可愛的小姑娘瞪著可愛的大眼睛瞅著你,這誰頂得住啊。
門口道路上來報名的少年們頂不住,穿著素裙想要凸顯自己淡雅的少女們也頂不住。很快,幾個少年走到了云裳面前。
“你好,請問這里也可以報名嗎?”
云裳的眼睛更亮了,桌子底下藏著的小腳丫晃啊晃的。
“對對對,這里也可以報名。”
她說這話的時候日輪剛好映照在臉上,也不知道是面前的小姑娘在發光還是頭頂的火球在發光,為首的少年臉有點紅。
但這種感覺很好,少年想著就算是少女代表的院子并不是自己中意的那一院也無妨,可愛就完事了。
“那么請問是哪一院?”
“四院?!?p> 云裳說這句話的時候有些高興,聲音很脆很亮。甚至小姑娘下意識的用手拍住桌子,只為了能近一點說這句話。
少年們不是這樣的,尤其是為首的少年,他家里有一些途徑,自然知道這幾天京都里有一些大人物放出的話。他的臉色青白了起來,遠處一院和二院的人看著他,而一院和二院背后的人過幾天可能就會去拜訪他。
“抱歉,四院不是我想進的分院?!?p> 他感到難過,對這位小姑娘和先前自己內心豪言的抱歉。然后,在云裳可憐巴巴的眼神下,幾個少年走向了別處。
風吹開抹布,也就吹醒了抹布蓋著的字。
四院,所有人都看清了招牌上的字。
少年們遠去,少女們也遠去。
云裳不笑了,她還是變成了孤單的一個人。
果然,姐姐哥哥做不到的事情她也做不到。
悄悄地跑了,時間也丟下了她,就像是一個沙漏,流逝的速度不減反增。
這樣度過上午,沖刺完下午。
黃昏里有朵云裳的影子被拉長。
離截止時間只剩下一柱香不到,柳園的門口已經沒有來報名的人了。
云裳低著頭,抱住自己的膝蓋,神色趨于黑暗。
一院和二院的人看著笑話,就像是無敵的大反派,他們將獲得最終的勝利。
發燙的水珠子掉下來,小姑娘閉著眼睛,天確實要黑了。
她想起了壞哥哥說過的話,此刻的心情確實慌張而又無力。
一只手穿過暗影,輕輕地碰到了她的頭頂。
云裳抬起頭,一個抱著貓的少年站在她身側。
“你哭了,是因為肚子餓嗎?”
葉亭九認真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