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周的早上,白歌出現(xiàn)了。她是來辦退學手續(xù)的。同學們三三兩兩聚在走廊上,白歌昂首挺胸。失敗的表白,得不到的冷霜白,讓他們笑去,這些都無關緊要了。不公開審理給了那場婚姻最后的體面,她的父親還是著名書畫家,她還是白歌。這才是重中之重。一夜間她長大了。
岑今和令既堯從監(jiān)察室出來,拐到樓梯間,廣播操的時間只有他們兩個人。世家的女兒該有的傲骨仍然挺立,只是在面對岑今的時候矮了三分。白歌像是在那里等候多時,再次被白歌撞破也不尷尬,岑今目不斜視快要擦身而過的時候被她叫住,“岑今。我有話對你說。”
令既堯走開了。岑今和白歌之間保持著距離,“說吧。”
“你不問我為什么退學嗎?”
“這是你的事。”岑今面無表情。
白歌看著岑今的臉,想起昨晚俞秋妍收拾行李箱,打開大門離開的場景。當時她鼓足勇氣,“阿姨,你早就發(fā)現(xiàn)了吧?讓我送畫只是借口。”
“你很聰明,孩子,我的女兒是神圣而不容侵犯的。”這可能是俞秋妍女士,作為母親對岑今最大的維護。
白歌笑得悲涼,“岑今。我沒有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岑今聽懂了,俞秋妍地流產跟她無關,只是一時情急,對自己的不甘反擊罷了。
“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的。”她又加了一句,沒頭沒腦的惹得岑今不滿地皺起眉頭。
她自顧自地說下去,“我沒有那么偉大,讓霜白成為你我之間的戰(zhàn)利品。霸占著早就得到的,又去尋求別的刺激。說實話,即使我不出現(xiàn),你也會這么做。因為你一直都想這么做。你擁有太多,又不珍惜。”
白歌的樣子像是萬事皆可拋,“你太貪心了。既有冷霜白,又要令既堯。兩個人都對你這么上心,尤其是令既堯,為了你,連前途都可以不要!你憑什么?你根本配不上別人對你的好!你根本配不上他們!”
白歌走之前,最后奉勸她,“我得到了該有的報應。你也遲早會有你的。”說完兩人錯身,岑今回頭看她,白歌走進電梯,按下樓層鍵,電梯門緩緩合上,像是對未來的預告。
每逢大事,俞秋妍總會冷不丁出現(xiàn)。上學日的中午她罕見地打電話叫岑今出來吃飯。席間,她一筆帶過自己離婚的事情,好似尋常母女在說今天的菜價比昨日的貴,接著問候了岑今的學業(yè)和畢業(yè)后的打算。
“那邊的事都結束了嗎?”
“結束了。我可以向你保證,他們父女倆永遠不會出現(xiàn)在南華,會離我們遠遠的。”俞秋妍的解釋有些多余。
“真的是因為性格不合離婚嗎?”托辭太假了。
俞秋妍從餐盤上抬眼,看了一眼岑今,又看向窗外,并不作答。
那些骯臟的事情岑今并不知道,這多少讓她覺得俞秋妍是來尋求安慰的。俞秋妍把女兒送回學校的路上,突然開口,“你和霜白在談戀愛嗎?”雙方家長都很開明,覺得兩人兩小無猜,門當戶對,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是以并不干涉。
“算是吧。”
“你和令既堯,熟嗎?”岑今感到意外令既堯三個字居然有一天會從俞秋妍的嘴里問出來。
岑今看不出她媽的意圖,不咸不淡回答:“還行。”
“馬上就成年了,有些事情心里要有數(shù),該整理的都要整理好。霜白姓冷,別忘了。”聽到這里,岑今皺了眉,她媽從來不關心這些。三兩句話不是冷霜白就是令既堯,含沙射影,不言而喻。她這么大的人了,還被提點認清冷霜白的身份,這是俞秋妍在借機從旁促使她注意,談戀愛是小事,戀愛的對象卻不是,冷霜白時時刻刻都意味著冷家。“還有,你也該搬回家住了。”
白歌和俞秋妍,兩個女人在同一天,相差不到幾個小時,都在暗示自己處理好感情問題,要說她們沒有藏著事才叫奇怪。下車前,俞秋妍從包里掏出長條禮盒,“這條手鏈你收下,當作開學禮物吧。”
關上車門,車子揚長而去,打開禮盒,躺著一條美麗的珍珠手鏈。她拿出來,系在手腕上。俞秋妍的種種行跡讓岑今覺得不可思議,這場飯局像是她在表達歉疚。
正跨入校門,背后有人兜她的肩,轉臉一看,是嬉皮笑臉的文雯。
“愛妃,我是該祝賀你呢?還是該安慰你?”
“都不用。”
“早上人來退學了?”文雯指白歌的事。
“大佬您是千里眼順風耳,這么快就知道了。”
“人在江湖飄,訊息少不了。”文雯聽岑今給她面子而得意洋洋,“對了,你后爸那么斯文一人,原來是個斯文敗類啊!可苦了你媽,戴了那么一頂綠帽,還要在媒體前說什么性格不合。”
“你在說什么?”岑今變臉,一把扯下文雯吊在她肩上的膀子。
文雯一眼就瞧出岑今不知道,“我小舅,你媽離婚案的法官。我多問了兩句。你后爸真是個能人,酒后亂性女大學生,被人家男友揍進醫(yī)院!現(xiàn)在孝女退學伺候。不過你媽封鎖消息的能力實在高,要不然那些記者早就堵到病房門口了。”
按俞秋妍死要面子的常理,真有可能離婚原因像文雯所說的這樣,那真是玄乎,岑今有些難以置信,“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你后爸躺醫(yī)院可是真的!我上上周急診縫針的時候可是在醫(yī)院里碰過頭!只是沒想到你后爸是這么進來的。哎,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文雯順道指了指自己的榮譽傷疤,又是外邊干架的衍生物。
話匣子一開就沒停,她又接著點評,”你媽真是厲害啊!聽說親自去局子里提人,完全不追究打人者的過失。那廝老牛吃嫩草,泡別人的妞,還有臉追究啊?沒打進棺材板就不錯了!”言語間不自覺地加入了一股江湖風氣,“不過你猜怎么著?白歌他爸還真是有臉追究!據(jù)說在調解的時候破口大罵,打人的好像是個未成年,我舅說從來沒見過藝術家發(fā)火,跟普通人一樣嘛,沒什么格調。”講著講著話風就歪了,在岑今聽來卻不是那么一回事。
“你縫針那天是幾號?”
“啊?噢,好像是,對,是二十四。”
二十四,簡單的數(shù)字,一下?lián)糁辛酸瘛D翘欤罴葓蛟臼蔷毻昵僖獜哪洗筮^來的,但是到了固定時間,令既堯都沒有出現(xiàn)。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更讓岑今印象深刻的是,也是第一次令既堯沒有接她電話。大晚上很遲了,他才發(fā)了條訊息,說是家里臨時有事,直到開學,岑今才再次見到本人。
不知道為什么岑今把令既堯的手傷,白歌的申飭,俞秋妍對令既堯的好奇全部串到了一起。無巧不成書,世上本就沒有什么巧合,都是精心布局的結果。她媽是鐵了心要離婚,怎么還會去管打人者,那是白云的罪有應得。插手干預,不予追責,顧慮深遠,手段高明。一旦捅出去,不是對俞秋妍更有利?反而沒有利用這一點。
最關鍵的是白歌那句“為了你前途都不要了。”這種重話不是她輕易能說出來的。真相很可能是那個未成年就是令既堯。至于他為什么打白云,原因彎彎繞繞,一時說不清楚。
岑今翹了下午的第一節(jié)課,一個人坐在無人的小過道里。思來想去,前因后果,相與為一,五味雜陳。
離下課還有幾分鐘,岑今拿出手機看了一眼組頁,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一跳,好學生冷霜白午間打人掛在頭條。旁觀者在下面留言說是為了岑今打了一個多嘴的人。起因是那人不老實吃飯,在一邊說俞秋妍離婚的八卦,說著說著就講到岑今頭上,“她媽朝三暮四的,有其母必有其女,我看岑今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回想到白歌離開前特地來找自己告別。學生會會議室里,白歌還是沒有忍住,最后抱了抱他,耳語道:“霜白,你值得更好的。她配不上你。”
還有那天岑今當眾告白的晚上,他因為喝了酒頭暈在小客廳里坐了一會,等再出去的時候,場子里沒那么熱鬧了。一個人口渴去找水喝,路過會客廳的時候,冷月青那句刺耳的話貫穿到耳朵里,接著他看到令既堯和岑今一人架著一邊把冷月青扶出來,只當是醉鬼口不擇言,無心之失。現(xiàn)在旁白那個人有什么資格對岑今評頭論足,冷霜白忍無可忍,起身揮拳。
從頭到尾看完了事情經過,好學生得了個口頭警告教育。這時候是年級前六個班的共同體育課,開課已經十幾分鐘了。岑今往操場走,初秋銀杏葉處于青黃交接的狀態(tài),她想證實自己的猜測,親口聽令既堯說。遠遠地就看到令既堯,而他前排坐著的人恰好是自己的正牌男友冷霜白。
她沖到籃球場觀眾席,劈頭蓋臉:“你瘋了!你的手多重要!要開弓要彈琴!值得嗎?”
岑今狠狠盯著冷霜白。實際上,她的話是說給坐在一旁不被另眼青睞的令既堯的。
你的手多重要。開弓是拉開手術刀的動作。彈琴是找到血管的動作。外科醫(yī)生的手不亞于舞蹈演員的腿。
你這么做值得嗎?拼上自己的前途值得嗎?
她始終盯著冷霜白。令既堯卻聽懂了她的暗語,就像曾經自己用公告欄給岑今寫的暗語一樣。
她在乎的,是我!令既堯的目光從岑今的身上垂到腳邊地上。他怕別人看出他的狂喜和對冷霜白的挑釁。
一時間,冷霜白微怔。他沒見過她對自己發(fā)火。畢竟他是個從不令人發(fā)火的對象。可是他無意識間竟然微微轉頭往后瞟,后排那里只坐著令既堯。
中午他打了同學,現(xiàn)在又去看令既堯。不怪冷霜白做此反應,今天真是魔怔的一天。
在他轉頭的瞬間,岑今的心像是天地間有塊碩大的幕布被拉開,陽光徹底灑進來。秘密蒸發(fā)了。她轉身離去。背對著他們,笑了。原來,你早就懷疑了。在容忍這門課里,你出神入化,已為高僧。
可是愛情,怎么會有容忍?
別人眼里,冷霜白的轉頭只是因為當眾被岑今下臉,顯得局促,失了手腳應對,只能看著遠處球場上的比賽,化解尷尬。
令既堯換了眼中底色抬起頭。冷霜白站起來,側立在觀眾席邊。他在拔腳離開之前,鄭重地看了一眼令既堯。沒有任何訊息。一塵不染。碧空如洗。令既堯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岑今,會是曾經了吧。
槭樹染著紅葉的時候,記者拍到白云攜女出現(xiàn)在機場,他們將回到首都,再也不會踏足南華城了。組頁里有親近白歌的,現(xiàn)身說法諷她平日里高調炫母,一離婚,就被撇清關系,還被趕走了。還有的說,俞秋妍慈母功夫真是到家了。有捧的也有踩的。白歌這場風波后算是正式退出南華實驗的名利場了。這樣,也好。青春里的傷心事,就隨風埋掉吧,前面還有大好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