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出來(lái)了。岑家的事攪得滿城風(fēng)(fēng)雨。同學(xué)(xué)們?cè)誚M頁(yè)上瘋狂嘲笑岑今,說(shuō)她是不是提前聽了風(fēng)(fēng)聲,所以幫忙轉(zhuǎn)(zhuǎn)移資產(chǎn)(chǎn),拿錢潛逃了。話一層說(shuō)得比一層難聽,落難的鳳凰不如雞。
難怪岑滄那么反常,知道了一切的岑今拼命想要回國(guó),行李收到一半被岑溪阻止了。
“你回去能干什么?小孩子添什么亂!”岑溪一把合上行李箱。
“我不是小孩了!”
“這都什么時(shí)(shí)候了!鬧什么脾氣!”
“我就是要回去!”
“你爸好不容易把你送出來(lái)!你還回去?動(dòng)(dòng)動(dòng)(dòng)腦子!”
岑今被懟得說(shuō)不出話,悶悶不樂(lè)坐在床尾。最后還是賭氣說(shuō),“我不管!我就是要回去!”
“你回去你爸能出來(lái)嗎?外婆病能好嗎?盡添亂!”
聽到這句話,岑今猛地一抬頭。這不是岑溪的聲音,靠在門框上的女人才是聲音的來(lái)源。
沒(méi)想到在這個(gè)(gè)艱難的時(shí)(shí)刻,岑溪鎮(zhèn)(zhèn)不住岑今早早幫了救兵。
“在這里,你姑姑是你的監(jiān)(jiān)護(hù)(hù)人。凡事要聽她的,不要搞什么‘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那一套。”
岑今閉了嘴。岑溪聳聳肩,果然還是要請(qǐng)俞秋妍出馬,她的話抵得上自己說(shuō)一百句。
私立學(xué)(xué)校里的那群富二代也是鬼靈精的,從小到大看大人臉色一路過(guò)來(lái)的,早早就把成年世界那一套搬過(guò)來(lái)用了。狗眼看人低。岑今被姐妹會(huì)嘲笑孤立。新環(huán)(huán)境,新語(yǔ)言,新生活,多少有些力不從心。雪上加霜的是,岑溪被查出了早期乳腺癌,需要切除腫瘤。一面擔(dān)(dān)心國(guó)內(nèi)(nèi),一面照顧岑溪。現(xiàn)(xiàn)金流被切斷,雖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但想維持原先千金大小姐的生活太難了。首先第一步就是從凱雷酒店的套房里退出來(lái)搬到岑溪的公寓里合住,然后為新車找個(gè)(gè)買家,屁股還沒(méi)坐熱的柯尼塞格就這樣開不到幾天被五折賤賣給了岑溪樓上的鄰居。
岑溪雖然有買醫(yī)(yī)療保險(xiǎn)(xiǎn),但明顯私立醫(yī)(yī)院的手術(shù)(shù)費(fèi)(fèi)和住院費(fèi)(fèi),方方面面花的錢就像忘記關(guān)(guān)的水龍頭,唏哩嘩啦打不住。
岑今絕對(duì)沒(méi)有料想到,屬于十八歲的高定禮服,名媛派對(duì),酒店套房,煙火大會(huì),夢(mèng)一般蒸發(fā)(fā)了,什么都沒(méi)有了,岑溪在住院,唯一的親人都不在身旁。她只舍得給自己買了一張登頂?shù)蹏?guó)大廈的游覽票,寒風(fēng)(fēng)里祝自己生日快樂(lè)。
霓虹璀璨,岑今將紐約踩在腳下,生活亦將她踩在腳下。在這個(gè)(gè)夜晚,她像是站在一片無(wú)比荒涼的土地上。不由自主想要依賴。絢爛的夜色里心底蹦跶出令既堯的身影。那個(gè)(gè)能將她摟在懷里讓她放肆哭的人,那個(gè)(gè)被她自己無(wú)情推開的人。如今,這片荒原上只有她。風(fēng)(fēng)來(lái)了,把沙帶來(lái),迷了眼,她也要忍著不能哭。
養(yǎng)(yǎng)尊處優(yōu)(yōu)的闊家女拿著學(xué)(xué)生簽證,托了俞秋妍的關(guān)(guān)系,在百老匯的一個(gè)(gè)劇團(tuán)(tuán)里偷偷當(dāng)(dāng)起了伴舞。自食其力,方才明白賺錢艱辛。
岑今過(guò)上了馬不停蹄的生活。學(xué)(xué)校,公寓,醫(yī)(yī)院,練舞廳,忙得不可開交。岑溪順利出院了以后才好轉(zhuǎn)(zhuǎn)一些。
舞團(tuán)(tuán)里,她是唯二的亞裔面孔。另外一個(gè)(gè)是韓裔,那位的男舞伴葉明是典型的東斯拉夫人種,身高腿長(zhǎng),跳芭蕾再合適不過(guò)。臉龐肅靜,沉默寡言,在一群人里天然有女人緣。
有天,本來(lái)就少言少語(yǔ)的葉明拒絕與之前那位合作,轉(zhuǎn)(zhuǎn)而點(diǎn)(diǎn)了岑今作舞伴。眾矢之的,白眼飛刀,岑今備受煎熬。她沒(méi)有話語(yǔ)權(quán)(quán),只得接受。
結(jié)(jié)束回去的時(shí)(shí)候,推開門阻,兩三步外的葉明插著耳機(jī)(jī),一只腿彎起,低著頭玩著手機(jī)(jī)。岑今一恍惚,想起以前她練舞放學(xué)(xué),某個(gè)(gè)人也是這樣的神情動(dòng)(dòng)作。葉明見地上有影子,抬起頭來(lái),遞了口香糖過(guò)來(lái),歪頭示意岑今取一粒。岑今接過(guò),輕聲說(shuō)謝謝。
“你需要加強(qiáng)(qiáng)核心力量。太業(yè)(yè)余了。”葉明第一次私底下開口和她說(shuō)話,驚到了岑今,她以為他永遠(yuǎn)(yuǎn)不會(huì)主動(dòng)(dòng)說(shuō)話。
“好的。”
“你知道為什么我選你嗎?”向來(lái)不說(shuō)題外話的人,再次刷新岑今的認(rèn)(rèn)知。
“不知道。”
“因?yàn)檳惆察o,她太聒噪。”原來(lái)這就是葉明換掉舞伴的理由。
岑今沒(méi)什么好回應(yīng)(yīng)的。
“下次見。”
“下次見。”
一輛勞斯萊斯停泊在葉明身畔,兩人結(jié)(jié)束了對(duì)話,各自歸家。
恰值冬天,天氣陰沉,似有雪降。糟糕的氣氛代入感太強(qiáng)(qiáng),又陷入剛才的聯(lián)(lián)想,把高領(lǐng)(lǐng)毛衣豎起來(lái),擋去半張臉,只剩下眉眼和額頭。她安靜地走,平靜地哭。白天圖書館里,她隨手讀到安·蘭德的字句:你一直是我生命中永遠(yuǎn)(yuǎn)不可重復(fù)(fù)的遭遇。
令既堯是永遠(yuǎn)(yuǎn)對(duì)她溫柔的人,可以說(shuō)是百依百順。縱容她的壞脾氣,接受她的冷暴力。很難想象并且相信,世界上真有那么一個(gè)(gè)人,會(huì)放下一切,甚至逆著人海,奔向她。一切都太遲了。永遠(yuǎn)(yuǎn)不可復(fù)(fù)制。
《我與地壇》里有句話:“我什么都沒(méi)有忘,但是有些事只適合收藏。不能說(shuō),不能想,卻又不能放。”
這是岑今離開以后,令既堯的真實(shí)(shí)寫照。沒(méi)有忘,不能放,將一切珍藏。在心里落了灰,不拂塵埃,回憶是會(huì)心疼的,時(shí)(shí)時(shí)(shí)刻刻提醒他岑今有多么心狠。岑今唯有留下的,就是那條他重新串好的珍珠手鏈。那天碰到俞秋妍,原本是想托人之手歸還,但沒(méi)想到消息過(guò)于猛烈,震得他頭暈,一時(shí)(shí)留了私心,貌似與她有關(guān)(guān)的,他都想留存。又是一個(gè)(gè)冬天了,魚頭湯在鍋中煲著,咕嘟咕嘟,蒸騰起香味,愛喝的人無(wú)影無(wú)蹤。
兩個(gè)(gè)多月,卻像是幾個(gè)(gè)世紀(jì)(jì)那么遙遠(yuǎn)(yuǎn)。岑今的生活與以前剛來(lái)的時(shí)(shí)候高度割裂,好似有一堵柏林墻。偶爾還會(huì)看到門衛(wèi)(wèi)幫那位年輕的女鄰居泊車,趁那會(huì)功夫瞧瞧自己那輛被低價(jià)(jià)售賣的坐騎養(yǎng)(yǎng)養(yǎng)(yǎng)眼。后來(lái),估計(jì)(jì)人家搬走了,也再也見不到了。
岑溪的恢復(fù)(fù)情況還不錯(cuò)(cuò),又重振旗鼓,陸續(xù)(xù)進(jìn)(jìn)入工作狀態(tài)(tài)。家里經(jīng)(jīng)常有搞藝術(shù)(shù)的朋友來(lái)聚會(huì),什么人都有。岑今聽他們侃東侃西,對(duì)生活的期待又逐漸多起來(lái)。好事成雙,外婆出院了和外公旅居到別的城市。上頭一查,岑滄也沒(méi)什么事,便放出來(lái)了。董事會(huì)重新洗牌,外資又有意向合作進(jìn)(jìn)軍醫(yī)(yī)療生物方面,大力注資,算是拯救了整個(gè)(gè)集團(tuán)(tuán)。岑滄東山再起,一時(shí)(shí)風(fēng)(fēng)光無(wú)二。
國(guó)內(nèi)(nèi)緊鑼密鼓地加緊高考訓(xùn)(xùn)練,冷月青叫苦不迭,成績(jī)雖然經(jīng)(jīng)過(guò)努力保持在中游,根本上不了什么名牌大學(xué)(xué),按她媽的性子,肯定是不依不饒的。各種補(bǔ)(bǔ)習(xí)(xí)班報(bào)(bào)上,跟抽陀螺似的。她媽甚至還請(qǐng)假來(lái)盯著冷月青,搞得她一度精神崩潰。
冷霜白從不讓人擔(dān)(dān)心,做事穩(wěn)(wěn)妥,成績(jī)穩(wěn)(wěn)定,家里都已經(jīng)(jīng)為他選好學(xué)(xué)校定好專業(yè)(yè)了。沒(méi)有驚喜,沒(méi)有意外,沒(méi)有波瀾,沒(méi)有自由。人生是個(gè)(gè)連環(huán)(huán)套,解了一環(huán)(huán)還有一環(huán)(huán)。
文雯反正破罐子破摔,還是吊兒郎當(dāng)(dāng)那副樣子。家里早就安排好了,出國(guó)學(xué)(xué)個(gè)(gè)藝術(shù)(shù)什么的,鍍鍍金,差的不是錢,要的就是個(gè)(gè)好聽的文憑。
如果要問(wèn)令既堯的生活,便是一句話足以概括:生命,在失去她之后,就是地獄。
外形變得更加精瘦干練,他像是徹底忘了她。岑今走了以后,四班六人組差不多是四人組了,沒(méi)有了岑今,他根本不碰小團(tuán)(tuán)體。唯一關(guān)(guān)系好的就是連恒,還有多少要和冷月青處理好關(guān)(guān)系,但冷月青自從被岑今警告以后,嘴像被拉了拉鏈,也堅(jiān)(jiān)決不再別人面前提岑今。
令既堯頹廢了一陣子,最終還是不甘心。不知道是因?yàn)獒駴](méi)有解答他的問(wèn)題,還是因?yàn)槔淥椎臒o(wú)名挑釁,又或許各自參半。就這樣,帶著諸多困擾,諸多迷茫,帶著七情六欲,滿紙荒唐,令既堯度過(guò)了最后的高中時(shí)(shí)光。蒼天不負(fù)(fù)有心人,鼓足勁兒,爭(zhēng)口氣兒,在千軍萬(wàn)馬過(guò)獨(dú)(dú)木橋的高考戰(zhàn)(zhàn)役上,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戰(zhàn)(zhàn)勝冷霜白,摘奪了桂冠。可惜,將勁敵踩在腳下的這天,太多人誠(chéng)心或順嘴道賀,他并沒(méi)有太高興,有些人注定不會(huì)來(lái)分享他的喜悅,也不會(huì)擔(dān)(dān)起他的哀愁。
生活待岑今算是好的,只給她穿了半年多的小鞋。一切都步入正軌,她也熟悉了現(xiàn)(xiàn)在的生活。花花世界迷人眼,誰(shuí)會(huì)單戀一枝花。
高中畢業(yè)(yè)以后,岑今并沒(méi)有馬上去上大學(xué)(xué)。間隔年盛行,她也加入其中,于是在窮奢極欲里度過(guò)邁入二十的最后一年。自稱暴力美學(xué)(xué)也是美學(xué)(xué)的文雯來(lái)到紐約學(xué)(xué)習(xí)(xí)電影;冷霜白自然是順從家人的安排進(jìn)(jìn)入最高學(xué)(xué)府學(xué)(xué)習(xí)(xí)政治;冷月青被送到澳洲接受預(yù)(yù)科教育;姜娜娜還躺在病床上,孟蘭祈禱著女兒早日睜開雙眼;暗戀著冷月青的連恒至始至終都沒(méi)有告白,留下青春的遺憾;而令既堯在醫(yī)(yī)學(xué)(xué)院里與末位淘汰制做殘酷的較量。
南華實(shí)(shí)驗(yàn)(yàn)傳說(shuō)中的三面夏娃,有了新的接班人,她們也將書寫自己的傳奇。每個(gè)(gè)人都在飛速成長(zhǎng),都在與過(guò)去的一絲一縷揮手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