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京墨當晚下班回家,熬了個大通宵整理資料制定方案,她拜托還在學院里做研究的學長把有關多器官臟器手術的資料都發給了她。拜托學長的時候,阮京墨猶豫了一下,還讓學長把血管瘤的資料也打包發了過來。
阮京墨一夜未眠,她天生有點工作狂的基因,對于醫療難題總是越研究越精神。
天色已經由遠及近一層層的亮了起來,像是一輪銀白色的涌動潮汐,光明一點一點朝自己涌過來。阮京墨端起桌上已經冷卻的黑咖啡殘汁提提精神,她站在陽臺上慢慢的攪動勺子,晨光微曦的時候,整座城市都顯示出一種溫柔的軟弱。
這座城市還沒有來得及完全蘇醒的時候,阮京墨已經準備踏上屬于她的戰場。
既然戰鼓擂起來了,她就沒有后退的道理。
她今天很早就來了醫院,她打算提前向患者闡明她的麻醉方案和有關風險,昨天也已經和患者取得了初步聯系。
未曾想,她步入病房的時候,鐘元早已經泡好了茶在等她。
病人比阮京墨預計中的還要憔悴一些,鐘元只有五十三歲,而他整個人看起來已經像是年過花甲的老人,已經有些油盡燈枯的征兆。
“你就是阮醫生吧,請坐?!?p> “鐘先生,你好。我是麻醉科阮京墨,昨天我同你愛人約好了,今天來給你講解一下你今后可能會用到的麻醉方案?!?p> “不急,不急,你先坐?!辩娫灰恍Γ跋群纫豢诓?,正是合適的時候。”
阮京墨沒有強迫鐘元,大概五六分鐘,鐘元都沒有說話,像是在認真思考著什么事。阮京墨沒有打斷他的沉思,只是在一旁默默等著。
“阮大夫聞到了嗎?”
“聞到什么?”
“沒什么,你現在聞不到也不奇怪。”
一抹玲瓏茶香四溢,只有極靜之人秉承極靜之心才能聞到。
“我聽張院長說了,我的手術非常不好做。沒有人敢給我麻醉,只有你能試一試?!?p> 阮京墨拿出她事先準備好的資料,她早已經做好了需要耐心對其進行很長時間勸服的心理準備,誰知道鐘元輕輕地把她的資料推開。
“我的病有多嚴重我自己清楚,這些東西都沒必要,我只是有幾個問題想問你?!?p> “你說?!?p> “我聽說這個技術國內還沒有?”
“是的,因為還不夠成熟,還在臨床試驗階段?!?p> “那如果我的手術成功了,是不是證明這個方法可行?”
“個體之間都會存在差異,我不能說絕對的話。但是如果你的手術能成功,至少可以證明這個麻醉方案對待這一類疑難癥是有效的?!?p> “那這種方法以后有沒有可能會引入中國,讓中國的醫院也廣泛使用?”
阮京墨想了想,“這會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但是至少我會一直為此努力堅持。”
鐘元笑笑,“那就請阮醫生試一試吧,我活了五十多歲了,大風大浪沒少見,不怕再當這個小白鼠。風險都由我自己來承擔,你放手去做,不要怕?!?p> 不要怕三個字帶著灼熱的溫度,像是一顆石子砸在阮京墨心里,烙下了一小塊烙印。
“鐘先生,謝謝你愿意信任我。不過就算你這樣說,關于這個方案可能存在的風險我還是有義務向你說清楚?!?p> 鐘元點點頭,“你說吧?!?p> “這次你的手術無法采用常規麻醉,我們需要腰椎麻醉氣管麻醉等多種方法并行,我需要在你的麻醉中加入一種非常規麻醉劑。這種麻醉劑的功效通俗來說就是可以麻痹大腦,大腦會釋放信號讓全身的器官運行速率都降低,這樣才能降低手術過程中可能會出現的器官爆發式應激反應。但是這種麻醉劑至今沒有被批準廣泛應用于實際臨床,所以沒有大量的臨床數據可供參考,如果劑量不當,可能會引發很多后遺癥?!?p> 阮京墨頓了頓,給他一個接受的時間,才接著開口,“你可能會出現的癥狀,輕則面部神經失調,術后的反應力可能會變得有些遲鈍。重則可能會引發持續性植物狀態,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植物人。
還有,就算這些癥狀都沒有出現,術后你也極大可能會出現頭暈頭痛惡心的一些癥狀,根據現有資料顯示,這種頭痛一旦爆發是不可逆的,一旦發生就會一直存在。而我們,現在還無法知道為什么會產生這種癥狀,也就沒有辦法對這種頭疼進行糾正?!?p> 阮京墨解釋完,定定的盯著鐘元的眼睛,試圖從中采集到一點點正常人可能會流露的情緒,恐懼也好,遲疑也好,哪怕是一點不信任和埋怨。
但是都沒有,他也只是笑瞇瞇的,“我知道了,我同意你的方案。”
順利得簡直讓人不敢相信,她原以為要有一場硬仗等著自己去打。
阮京墨松了口氣,“那我現在給你采集一下血樣,用于測試你是否對麻醉用劑過敏?!辩娫c點頭。
阮京墨喚了護士進來,讓她幫忙采集一下血液樣本。采血的時候鐘元的妻子進來了,鐘元說,“這是這次給我手術做麻醉的阮醫生?!?p> 鐘元的妻子面含微笑,卻迅速用不信任的眼神默默上下打量了一圈阮京墨,“昨天你們張院長來找我談的時候,說是一位國外的專家…你們醫院這專家…未必也太年輕了一點吧…”
鐘元皺了眉頭,“你這說的是什么話?”
阮京墨一愣,“我認為年不年輕和能不能執行手術沒有必然關聯。”
“我倒也不是這個意思,就是,我們習慣了嘛,總覺得年長一點的醫生經驗要豐富一些…你知道的,我家老鐘的病,可是一點閃失都不能有的…”鐘太太賠了個笑臉,“阮大夫,我沒有針對你的意思啊,如果有表達不當的地方,請你不要介意?!?p> 阮京墨沒說什么,離開了病房。
鐘元的首次手術定在周四下午,在此之前阮京墨把麻醉方案在仿生人上演練了很多遍,她不斷調整麻醉劑量和麻醉方式,希望能把術后不良反應降到最低。
鐘元的首次手術由胸外的趙主任和張院長聯合主刀。相關科室的醫生都在觀察室中全程觀察手術。
因為患者身份的特殊和手術的難度,參與這場手術的人都空前緊張。
主刀醫生進入手術室時,麻醉工作已經開始進行。
整個手術里密密麻麻站了十多個人,阮京墨此刻根本顧不上手術室內外的人都在用什么目光打量著自己,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投入在了生命體征監測儀上的每一個微小數據的跳動。
但凡,但凡有一個微小失誤的出現,結果都將是災難性的。阮京墨在給患者麻醉的過程中,整個手術室寂然無聲,除了生命體征儀表盤的提示音和自己的心跳,阮京墨聽不到任何聲音。
好像整個世界為她暫停了七分鐘。
等到患者的各項生命體征都進入到阮京墨預估的閾值,阮京墨檢查患者的瞳孔,“麻醉成功,可以開始手術了。”
阮京墨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其間摻雜著微微的抖動。
趙主任謹慎的劃開了第一刀,然后整個手術過程便按照預定計劃行云流水的進行著。挺過了麻醉的第一道鬼門關,之后最大的困難就是要避免術中發生大的出血。趙主任是國內關于胰腺癌治療首屈一指的專家,關于病變胰腺的切除和處理,趙志明得心應手的進行著。
趙主任比預計時間提前了二十多分鐘結束了手術,為張院長切除病變腎臟節約了不少時間。切除腎臟時突發了一次不小的出血,也被成功化解。
“可以準備關胸了。”張院長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手術已經進行了八個多小時?!笆中g很成功,各位辛苦。”
張院長的臉上哪怕帶著口罩和護目鏡也有笑意流露出來,他朝阮京墨點點頭,“小阮醫生干得不錯。”
阮京墨終于可以順暢的深呼吸一口來平復自己內心的焦慮,在場的人想必都從心里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吧。
這便是不幸中的萬幸了,也正是醫學本身最大的魅力所在。原來都說生死有命,因為人的意志,好像明明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放手一搏卻發現山前還有路可尋,磐石也可轉移。
陸儼也在觀察室里目睹了手術的全過程,他不得不承認,阮京墨的麻醉非常出色。他在研究生時研修過麻醉方面的課程,他明白今天的手術行來有多兇險,如果他是麻醉醫師,可能也只能對著患者說聲抱歉。
而她,明明是一個無法完成的任務,竟然就在不動聲色間,一個人頂住了壓力,創造了一個奇跡。
小姑娘沒說錯,她不是靠著外貌或者什么所謂的名校光環才站在這里的。她值得所有人堂堂正正的認可。
他又想起那天她在小區里對自己說的話,他當初因為一些刻板的自以為是,兀自就對阮京墨產生偏見,他的一些言行甚至影響到了她在整個醫院的處境。
的確是他的不對。
是的,從來都不會出錯的陸大夫,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