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太太,你冷靜一點…”反應過來的醫(yī)生護士們急忙跑過來拉開了歇斯底里的鐘太太,陸儼松了手,一把拉住阮京墨走了。
陸儼把阮京墨拽進了自己辦公室,“你是傻了嗎?別人沖上來要打你你都不會躲嗎?”陸儼胸口起伏,好像生氣了。
“我沒注意…”阮京墨呆呆的回他,陸儼這才注意到阮京墨的不正常。
“嚇到了?”
“沒有,只是有點累?!比罹┠難劭粼謖f話間還是不爭氣的紅了。
“病人家屬只是一時無法接受…”
“我不是怪她。被誤解,本來就是我們工作的一部分?!?p> “我只是不能接受…”
“算了,也沒什么不能接受的…”
陸儼立馬就明白了,她到底在難過些什么。
親眼目睹一個生命在自己眼前消散,這樣非人的煎熬,他當初也是就這樣咬著牙一步一步硬生生扛過來的。如何學會對死亡平靜的鞠躬,是他們每個醫(yī)生的必修課。
“這樣就扛不住了嗎?往后這樣的情況只會越來越多,醫(yī)生是人不是神,我們決定不了別人的生死。你必須要習慣?!标憙暗沽吮瓱崴o阮京墨,他剛才拽過她的手腕時發(fā)現(xiàn)她的手涼的像冰塊。
“我辛辛苦苦學那么多年醫(yī),不是為了把人永遠留在手術臺上的…”阮京墨的眼淚終究還是順著臉頰默默無聲的流下來,她抬眸看著陸儼,“他本來有機會的,所有兇險的并發(fā)癥都沒有出現(xiàn)…”
小姑娘的眼睛,水光瀲滟,直晃得陸儼心里也波瀾起伏。
這是阮京墨回國后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流露出自己的軟弱,像是一個雞蛋破碎后緩緩滲出的蛋液,濃稠的卻又是清澈的。
“今天正好是冬至。”
“嗯?”
“最黑暗的時刻來了,但是馬上會過去?!?p> 阮京墨低頭,哪有這樣安慰人的。不過恍神的功夫,她立馬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她急忙抹了抹眼淚,“抱歉,我失態(tài)了。剛才謝謝你,我先走一步?!?p> 陸儼沒挽留,只是一動不動看著她離開的背影。
阮京墨哭過以后,臉頰燙的好像要燒起來一般,她只顧低著頭快步的走,路過手術室時鐘元一家已經(jīng)走了,大概是去認領遺體了。
阮京墨在這場手術中沒有過錯,她不欠誰一句道歉,但是一句節(jié)哀她很想說給鐘元的家人。
她失魂落魄的回到麻醉科室,還有一大堆的手術表單等著自己去填寫。護士站的護士遞了封信給阮京墨,說是一位姓鐘的先生幫忙轉交的。
阮京墨把信展開,
“阮醫(yī)生,見字先言謝?!?p> “我誠摯希望這封信不會交到你手上,但如果你還是如期收到這封信,只能證明我鐘某命該絕于此處。
起先察知病情我也久久不能接受,覺得命運待我太過刻薄,后來也逐漸釋懷。我尋上貴院時便已經(jīng)是絕境,我便不能蠻不講理一定要向各位苛求一個奇跡。感謝林江諸位仁醫(yī),還愿為我盡心竭力。
我的第一次手術能夠順利進行,已經(jīng)令我大喜過望。這次住院,我對很多事情都有了新的思考,我明白健康的可貴,同時也明白了推動一項醫(yī)學進步的重要性。我在ICU醒來后,果真出現(xiàn)了一些頭疼胸悶的癥狀,起先頻繁反復,在轉入普通病房后大有好轉,并且頭痛的頻率逐漸有了規(guī)律。我大致做了一個記錄,希望可以對你的臨床研究有幫助。”
下面是密密麻麻的癥狀記錄,阮京墨的手止不住的顫抖。
信還沒有結束,
“我鐘某十七歲便下鄉(xiāng)工作,這輩子自認為沒有什么苦我沒有吃過,夙興夜寐殫精竭慮,彈指四十年,我所有的熱忱和精血都給了工作二字已已。人啊,非得等到病入膏肓之際,才能察覺我這一生并沒有多少時間是屬于自己屬于家人的。而我為政二十余載,也不知我的努力能否讓一方水土百姓有一點點受益。
人生碌碌,得失難量。
我到了最后的時刻,能做的誠然已經(jīng)不多了。不知道我這個病例能否對阮醫(yī)生在攻克這個疑難問題上有一點點助益?如果需要解剖,我志愿捐贈我的遺體,我已經(jīng)事先交代給了我的家人,只要院方開口,他們都會配合你。如果我的遺體無用,請把我交還給我的家人。
最后,阮醫(yī)生學成歸國,前途無量,惟愿你還能記得當初答應我的那句盡力而為,我的死亡你也無需掛懷,都是天命所歸。祝你工作順利?!?p> 阮京墨咬緊牙關才沒有讓自己哭出聲來。
她曾經(jīng)足夠自信,自信自己的醫(yī)術精絕,在她的領域里沒有她攻克不了的難關,可是她現(xiàn)在明白了,對于一個生命的挽救不是只靠所謂的現(xiàn)代醫(yī)術就足夠,絕大多數(shù)的時候人類的意志在自然規(guī)律面前還是太過渺??;她曾經(jīng)也足夠自負,自負自己的心性已經(jīng)修煉到了足以抵抗這個職業(yè)會給自己帶來痛苦和失落的程度,可是當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就在自己眼前隕落的時候,遺憾無法更改,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多么的孱弱無能。
阮京墨把鐘元先生的信攥在手里讀了又讀,等到心臟上的疼痛已經(jīng)麻木的時候,她擦干眼淚出門。
她不是不想逃避,只是因為她既然穿上了這身白大褂,她就必須拿出配得上這身衣裳的魄力。
鐘元的遺體已經(jīng)沒有解剖的價值了,阮京墨和張院長商量了之后還是決定尊重家屬的意見進行處理。家屬領走遺體的時候,阮京墨也去了。此時的鐘元遺孀已經(jīng)清醒過來,按理來說,她本該向阮醫(yī)生道一聲歉,阮京墨卻率先對她鞠了一躬。
“您的先生,是個很了不起的人。他的離開,我非常非常遺憾?!?p> 兩人相對落淚。
偶爾治愈,常常幫助,總是安慰。這句話,阮京墨今日,終于懂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