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誕節恰好是阮京墨在普外科輪轉的最后一天。阮京墨把工作都交接好以后,普外科的同事們還為她辦了一個小小的歡送會。大家聚在一起吃吃喝喝聊聊天,度過了非常愉悅的一個休閑時光。普外的醫生護士們都非常照顧自己,阮京墨真心實意的感謝大家?!爸x謝大家對我的照顧,這段時間我真是給大家添麻煩了?!?p> “哪里哪里,阮大夫可是給我們科室幫了不少忙呢?!?p> “阮大夫以后有空要常來找我們玩啊。”普外的醫生護士們還有點舍不得,阮京墨這人剛開始相處的時候覺得又高冷又教條,只用相處幾天,就會了解她是一個心思單純又招人疼的好孩子。
歡送會才開到一半,阮京墨電話響了。
“阮大夫,我需要你到心外會診。情況很急,希望你立刻就來?!?p> “五分鐘?!比罹┠珤炝穗娫挘氨父魑?,看來這個歡送會只能開到這里了。心外科找我有事,我得先走一步?!?p> 阮京墨一刻都沒有耽擱,電梯還需要等,她直接一口氣跑了五樓上心外。
“什么事?”
“你來看看這個胸片?;颊呤莻€早產兒,先天性主動脈畸形,同時懷疑有橫紋肌瘤。他的氣管畸形,如果要動手術,這個麻醉能不能做?”
“這孩子心臟怎么這樣?是個右位心吧?!?p> “你以前遇到過嗎?麻醉會有影響嗎?”
“我沒有遇到過右位心的患者,放眼全世界,右位心的患者也是微乎其微。幾乎沒有類似的病例可供參考。我也只在一些疑難手術資料里見過幾次,也沒有專門講述過右位心的麻醉。不過我想...如果只是單純的心臟位移,可以試一試。因為心臟的位置原則上不會影響麻醉,但是這不是這個孩子最大的問題。最大的問題是要看他氣管的畸形程度,能不能承受插管吧。”
阮京墨對著CT片子權衡良久,還是認為不值得浪費成本去冒這個風險。麻醉失敗的幾率太大了,就算麻醉能成功,體外循環的建立也是一個非常兇險的鬼門關。
但是她看著那位父親瀕臨絕望的眼睛,終究還是動了惻隱之心,“我只能說,如果你們執意要動手術的話,我會盡我能力試一試。至于結果,我無法保證些什么。”
阮京墨把那張胸片翻來覆去看了很久,“我能見見那個孩子嗎?”
陸儼帶她去了新生兒重癥監護室,孩子的爺爺奶奶一直緊緊守在門口。
兩位老人已是風燭之年,他們千盼萬盼才盼來這個孫子,如今生下來沒有得見一面,孩子就直接被關進了NICU,他們實在難以接受。他們見到自己兒子帶著兩位醫生走過來,激動得直接朝他們沖過來。
“醫生我求求你,求求你一定救救我孫子?!焙⒆拥哪棠炭赡芴^激動,直接把阮京墨的手給抓傷了。陸儼見了,不動聲色的把阮京墨拉過來護在自己身后。
“這里不允許家屬聚集,請各位移步到外面的等候區等待。我們現在要進去診斷病人的情況,你們無端妨礙只會延誤他的治療時機?!?p> 陳安趕忙上來攔住他父母,“爸媽,你們這是做什么?不是讓你們在病房里守著孩子她媽嗎?”
“醫生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孫子…求求你讓我孫子活下來…”孩子的奶奶情緒非常激動,根本聽不進去勸。
陸儼側身避開,“陳先生你先安撫好你的父母吧,我們先進去看看孩子情況?!?p> 新生兒的狀況比剛生下來時好了不少,皮膚的顏色已經趨近正常,也能接受少量喂食,證明孩子的食道和消化系統沒有問題。
“幾周產的?”
“29周半?!?p> 阮京墨根據保溫箱檢測儀器的記錄,細細評估了他的各項指標,“先天性心臟病的胎兒,體長四肢能夠長到這個水平,比我想象中最糟糕的程度要好一點。嬰兒目前還能夠通過輔助呼吸沒有發生窒息,證明氣管的基本功能能夠實現。但是他的體重太輕了,承受不了那么長時間的麻醉。能不能再觀察幾天,如果他的體重能長到兩千五百克…”阮京墨默默看了那個嬰兒好久,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也許,可以硬著頭皮試一試。”
“幾分把握?”
“這個問題如果家屬問起來,我可能會說兩到三成。但是你我都知道,這個孩子的內臟發育都很差,麻醉插管加上手術過程,這個孩子能夠成功下手術臺的幾率,十分之一都沒有。
這么復雜的病例,就算在最發達的國家最發達的醫院,最權威的醫生也不一定敢接手。我只是麻醉師,我只能給出我的專業判斷,至于做不做手術,還得你來拿主意。”
“做。”
“為什么?”
“現在已經是最差的局面了,不賭這一把,無非是用科學數據給我們醫生自己一個安慰,但是賭一把,這孩子可能還有一線生機。我們做醫生的,有的時候講科學沒用,需要講一點擔當。”
“會不會害怕?”陸儼輕聲問。
“我既然說了我愿意試一試,那便沒有害怕的道理。”
那就勇敢面對疾風吧。
陸儼如實把情況同陳安和他妻子說了,包括手術風險和手術費用,沒有一絲隱瞞。孩子的第一次手術保守估計費用大概在二十萬左右,就算第一次手術僥幸成功了,未來還會有無窮無盡的護理和治療費用,會是個天文數字。如果家庭的經濟壓力太大的話,陸儼還希望他們能三思。
用一整個家庭的積蓄來博一個虛無的可能,這個賭注值不值,見仁見智。
兩位夫婦沉默了,他們告訴陸儼,他們會再考慮一下。
兩天后,陸儼還是把手術知情同意書遞到了陳安夫婦面前。
陸儼從來沒有見過一個男人能當著外人的面哭得那么歇斯底里毫無形象?!拔覂鹤舆€那么小,來到這個世界上都還沒來得及看眼藍天。我沒辦法狠下心來,我不能不救他。
但是如果我簽了這個字他沒下得了手術臺,我會覺得是我自己親手送他上路的。”
陸儼不知道該說點什么去安慰這個瀕臨崩潰的男人,只是輕輕拍拍他的肩,“我會盡力。”
陸儼說不出什么漂亮話,他的憐憫,全在手術刀里上了。
陸儼的這四個字,落在陳忠心里,重于千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