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間圣誕節到了,城市里各處張燈結彩,倒是給肅殺的冬季里帶來幾分活潑。平安夜的時候很多朋友陸續給阮京墨送來了祝福,以前大家都會湊在一起吃烤雞喝啤酒的,可惜今年不行了。圣誕節上班的時候,阮京墨帶了很多糖果和巧克力到醫院分發給同事,算是一個小小的儀式感。曾經有人告訴過自己,圣誕的糖果可以傳遞好運。
陸儼上班的時候,心外的護士塞了兩塊給他。
陸儼不屑,“我不吃甜食,你們留著吃吧。”
“阮大夫送來的,科室里見者有份,陸醫生你就拿著吧。”陸儼一聽是阮京墨給的,撇撇嘴把糖裝進兜里,還在嘴硬,“你們小姑娘就喜歡搞些有的沒的。”
陸儼查房查到一半,接到了產科王主任的電話,讓他幫忙去看看一個新生兒。語氣很嚴肅,陸儼一刻沒有耽擱就去了產科。
剛剛生下來的孩子已經進了NICU,新生兒渾身絳紫,呼吸非常孱弱,幾乎無法實現自主呼吸,最可怕的是,他的整個胸腔都高高隆起。
“小陸你來看看,這孩子從生下來到現在一直沒哭,有呼吸但是太弱了,最邪門的是聽不到心音,這是怎么回事?”王主任一臉擔憂。
陸儼掏出自己的聽診器,放在手心里捂了一捂。等到捂熱了又消了毒,才輕輕搭上嬰兒的胸膛。王主任看著陸儼,“不錯,你這醫生當的還挺細心。捂聽筒這個動作,你們年輕醫生里我可只在你和阮丫頭身上見過。”
陸儼挑眉,“阮京墨?”
“是啊,就是那個麻醉科新來的小醫生。她前段時間來我們科室實習了。是個又聰明又溫柔的好姑娘,我可喜歡的緊,也不知道她有沒有男朋友,要是沒有,我還想替我兒子牽個線呢。”
聽王媽媽這樣一說,陸儼的心情突然就變得有些不好了。
“我說王媽媽,這還是工作時間,我還在看病呢。”
“你看唄,你看唄,我又不耽誤你。”
陸儼用聽診器一聽,這孩子竟然真的沒有心跳。要是普通人可能覺得見了鬼了,但是他是醫生,只能依仗科學。他想了想,或許是!他輕輕把聽診器搭在孩子右胸上,果然有非常微弱的心跳斷斷續續的傳來。
“這個孩子,是個右位心。”
“天哪…”王主任和在場護士都倒吸了一口涼氣。王主任在林江產科待了二十幾年,她一年負責接生數以千計的孩子,那么多年的產科生涯里,這是她第一次遇到右位心的孩子。
絕大多數人的心臟都長在左側,人的身體機理自成體系,正常的心臟長在左邊就決定了重要的血管和器官都會根據心臟的位置放置到在人體中最合適的位置上,如此人類的心循環和肺循環才能有效實現。
右位心顧名思義,就是心臟長在了胸腔的右邊,通常是由于先天性心臟大動脈發育異常引起的,也不排除極少數基因變異的情況。右位心的發病概率在世界范圍來看大概是十萬分之零點五,只有極其少數的個例不會對人的生長發育造成危害。這個孩子的胸腔已經高高隆起,顯然沒有那么幸運。
“這孩子心臟一定有問題,右位心通常都會伴隨其他器官的嚴重并發癥,具體是些什么問題,還要做進一步檢查才能確診。”陸儼如實同王主任說了。
“這個孩子…還是個早產兒。”
“他的家屬在哪?我來和他父母溝通。”
“我讓護士去給你叫進來,”王主任說,“說來也奇怪,這個產婦不是在我們這里做的產檢,是今天急診送進來的,生產之前孩子母親抓著我的手對我說,無論如何一定要救救這個孩子,現在想來,他們可能早就知道這孩子的情況。”
孩子父親穿好防護服急急忙忙的進來,額頭上都是細細密密的汗,眼眶也是紅的,估計已經在產房外哭過。陸儼和王主任交換了個眼神。
“你的孩子情況有點特殊,他的心臟長在了右邊,”陸儼試探著說,孩子的父親沒有露出驚訝神色,看來早就知道。
“那,除了這個以外呢?其他…還有沒有問題?”
“這個問題你不是應該比我們清楚嗎?孩子的發育情況在各期產檢中都能準確知道,你這孩子發育缺陷那么嚴重不及早做干預,產前也不告訴我們醫生真實情況,現在孩子生下來幾乎沒有呼吸,你這個做父親的到底怎么想的?”王主任還是忍不住發了火。
孩子父親也慌了,“我們真不是故意隱瞞的,我們也是沒有辦法了呀。我們在老家醫院做產檢,查了告訴我們孩子心臟有缺陷,說是位置長錯了邊,肯定活不了,小地方的醫院直接說不能留。
我和我愛人年紀都大了,這可是我們千辛萬苦才盼來的孩子啊。我想著他無論如何都是一條命,我只能冒險來你們大醫院試一試。”
“我求求你們救救我的孩子,花多少錢都沒問題,什么手術我們都愿意做。”
“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陸儼說。
“你是不是就是心外的陸大夫?我來之前打聽過,都說你是全國治心臟病最權威的專家,比我孩子情況嚴重的病人你也救活過很多了,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我求求你。”
孩子的父親看到陸儼的胸牌,仿佛見到了渡人的佛祖。一個一米八幾的大漢當場就對陸儼跪了下來。男兒膝下有黃金,他這一輩子連父母都沒有跪過,現在卻對著一個陌生的醫生毫不猶豫的跪了下去。現在他孩子的命,比男人的尊嚴還要珍貴千萬倍。
“你先起來,我們好好溝通。”陸儼嘆口氣,“如果有機會,我自然會盡全力。”
陸儼把孩子父親扶起來,“你孩子這個程度的先天心臟畸形,能不能做手術補救是一說,就算可以進行手術,手術成功了他以后的生長發育也不樂觀,可能會有很多的后遺癥。孩子也許會活下來,但是他可能不能長得像普通孩子一樣好。并且在這個過程里,孩子會吃很多苦,家長也會吃很多苦,如果你執意要救,你就要有充足的思想準備。”
孩子父親的頭上汗如雨下,他沉默的幾秒鐘對于他來說一定艱難極了,他轉身深深看自己孩子一眼,現在躺在保溫箱里的小家伙遠遠算不上可愛,但是他是自己唯一的血脈。為父則剛,他咬著牙齒點了點頭,“不管什么代價,我一定要試到最后。”
陸儼點點頭,“那我就先安排人抱他去做胸片,你這孩子的情況一秒都耽誤不得。”
“你跟我來,”陸儼帶著他往心外科走。
“王媽媽,我先走了。后面的問題,麻煩你和孩子母親交代一下。”
“好的好的,快去。”王麗華心里真是為這一家人捏了一把汗。
“你和你愛人,包括雙方的家族里有沒有類似的情況出現過?”
“沒有,我這邊的家族里絕對沒有,我愛人那邊也沒有聽說過誰得過心臟病。我們兩個也是體檢都達到標準,才要的孩子。懷孕的時候,我們兩個都很小心,我連煙都不敢在她面前抽。”
“關于你孩子的情況,你知道多少就和我說多少。”
“我的孩子…”孩子父親欲言又止,但最后還是決定對醫生坦誠托出,“是試管嬰兒成功的孩子。我和我愛人年輕的時候忙于工作,四十歲以后才想著要孩子,所以…難了一點。這是我們試了很多方法才成功的唯一一個,能做的產檢都認真做了,唐篩之前的檢查都沒有問題。但是到了二十五周,產檢醫生說是孩子胎心有問題。”
“后來我們輾轉了很多大醫院檢查,都說孩子心臟有問題,還說他的心臟長錯了位置,不能留,但是我和我愛人還是找了個私立醫院堅持檢查到了最后。有人說你們醫院是做這類新生兒先天性心臟手術的權威,我和我愛人怕這種情況你們醫院不收,到了要生的時候才急忙打的急救電話。我們也是沒辦法了呀…”
“你有沒有孩子產檢時候的B超?”
“有有有,每一次的我都貼身帶著。”激動的男人從背包里掏出了一個文件夾,里面的B超單每一張都按時間整整齊齊保存著,陸儼看了看,這個孩子的心臟的發育畸形程度比自己預計的要輕一點,但是為什么胸腔還會腫大成這個樣子?
兩人才到心外科,檢驗科的劉醫生就打來電話說,新生兒的胸片出來了。陸儼把CT造影打開一看,心里一沉。“陳先生,你可能得做好最壞的心理打算了。”
“從ct來看,主動脈畸形很嚴重,主動脈瓣下方還有一個巨大的團塊,初步懷疑是個腫瘤。你也看到了,孩子的胸腔腫的那么大,如果是腫瘤,腫瘤直徑可不小。
更糟糕的是,孩子不止心臟有問題,氣管發育也是畸形的,所以你孩子呼吸才會那么微弱,如果只是氣管畸形,還可以進行修補。但是你孩子心臟的問題更嚴重,必須要先進行心臟手術。”
孩子的父親聽陸儼一說,瞬間六魂丟了七魄。
“那,手術風險高嗎?”
“如果只是單純的腫瘤和主動脈畸形的話,可以試一試。但是這類開胸手術,就算是成年人,手術風險也很高,何況你這是一個早產的孩子,這一點你要做好心理準備。而且孩子的情況特殊,血管的走向可能和正常的左位心臟不同。我也沒有遇到過右位心的患者,到了手術臺上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另外,因為你孩子氣管畸形,麻醉可能會有困難,心臟手術是一定要插管的,氣管畸形的話可能連第一步麻醉都不能成功。如果不麻醉,孩子承受不了那么大的疼痛,執意做手術,孩子也下不了手術臺。而且切除腫瘤需要建立體外循環,新生兒的器官發育水平能不能承受得住,也是一個未知數。”
陳先生抹了把臉,被這一連串的打擊幾欲刺激到暈厥。他實在想不通,他們一家人那么虔誠的盼望著這個孩子,為什么到頭來只迎來這樣一個孱弱的希望。他也無法接受,為什么別人家的孩子都能平安順遂的長大,而他陳安的孩子從出生就需要承受天底下最艱難的不幸。
“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但凡有一點希望,我也不想放棄。”
陸儼心里一動,“我打個電話。如果她能點頭,可能還有一線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