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進好很多,他是獵戶,已過不惑,又往來過北海那樣的大城市,所以為人處世相對老練,經過短暫緊張后快速恢復鎮定。
“我們必須得弄明白兩件事,第一,是明日村什么時候能夠真正具備獨立的能力;
第二,如果我們選擇不合作,最壞的結果是什么?”
陶鑄抓了抓頭發,“滕大哥你繼續,我腦子有點亂。”
“明日村現在又三百多口,其中能上陣的青壯超過一百人,如果他們武器齊備,再有城墻可以依持的話,我想包括梨花鎮在內,都不會輕易動手。
畢竟真拼命的話,不付出相應代價,他們很難得手,而這個代價他們是否能夠承受就是關鍵。”
滕進的沉穩很快讓陶鑄也恢復正常,他繼續來回踱步,腦袋卻清醒了很多,順著對方思路道:“按照咱們圖紙上的計劃,形成這種力量恐怕還要兩個月。
寨墻可以快速搭建,但為了避免太過惹眼,我們還是優先打造倉庫,然后將城墻原料準備在倉庫中,一旦有事,兩天就可以把柵欄圍墻立起來。”
“還有咱們本身隊伍的訓練。山民多獵戶,身強力壯者上了城墻就可以作戰,關鍵是士氣和忠誠。
必須要讓他們明白自身立場,而他們中的大多數還認為自己是被梨花鎮救助,所以這件事情也很棘手。
眼下你能做的只是感化,增強歸屬感,但到底能有多少效果不好說。”
“這事分兩面,對梨花鎮也是一樣,他們如果選擇向明日村動手,一樣會背負輿論壓力。除非借口充分。”陶鑄道。
“兄弟說的很對,我們就是不能給他們這個借口,要充分利用時間。
還有,現在鎮長對你的懷柔態度得充分利用,有沒有可能給他些甜頭?讓他放松警惕?”
“這事情不難,不過那個什么血誓大哥還記得吧?怎么處理?”
滕進冷笑:“說起這個,倒是我對這個鎮長印象急轉直下的關鍵,他那個什么儀式我猜八成是騙人把戲。”
“何以見得?”
“我們隊伍里出過逃兵,王安召集了一大群人搜捕,最后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抓回來施以酷刑。”
“有這種事?”
“事情發生在軍中,沒有外傳,我剛好適逢其會,梨花鎮的居民都不知道。”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啦,如果那個什么血誓真有效,他們根本不需要大費周章去抓人,更不需要施以酷刑。”
“沒錯,只從這一件事上就能看出賈韌毅的虛偽,根本不是真心幫助周圍百姓。
否則,就憑他救過我們的命,咱們未必不能真掏心掏肺給他賣命!”
“有沒有可能把我們這里的情況傳到外界?教會山在城邦密集的地方還是有所顧忌,畢竟落云半島大多數城市公民們標榜自由和公義。”陶鑄問道
滕進搖頭:“這事情我老早已經嘗試過,但是消息只能靠人往外傳,出去很困難,九死一生。而且就算真闖出去,到了城鎮密集的地方能做什么?演講?還是找所謂執政官告狀?
人微言輕,什么作用都起不到,反而會提醒教會山加強對我們的控制。”
陶鑄沉默,腦海中反復出現落云半島的另外一個名稱,永恒中立之地……為什么這個標榜自由的地方會有這么多無謂紛爭,吃相又都如此難看?
“有些事情超出能力范圍,不必煩惱。
眼下得盡力爭取時間,我現在看的明白,說一千道一萬還是實力,實力是保平安的絕強籌碼。”
陶鑄本來要商量一下圖紙的落實情況,聞言忽然一愣。
給強權者以警告,讓他們明白這世界仍有很多未知領域,對他們來講強大到不可戰勝。
只有足夠的威脅才能阻止人們野心的泛濫……當初向老師的拋白言猶在耳,其實本質上與滕進的意思暗合,這不就是說……我正在用實際行動踐行自己的理想,那是老師生命走到終點時重燃的希望之火。
笑容漸漸浮現在陶鑄臉上,他很快表現出一種亢奮狀態,從陶鑄手中接過圖紙:“之前我一直在猶豫,是不是應該讓鎮長,也許包括暗影和教會山都理解,我們手里掌握著強大的武器,強大到他們根本惹不起。
現在我確定,應該展示給他們,讓他們望而生畏,只有這樣才會把很多無謂爭斗消弭掉!”
滕進看著突然像變了個人一樣的陶鑄,怔了半晌才試探著問道:“你是說讓他們害怕?包括教會山和暗影?我們真能具備此等實力?”
陶鑄堅定地點點頭:“圖紙要做一些刪改,讓我們的寨墻和防御體系更適合火器。
兩顆甩手雷就能讓暗影的尋獵隊鎩羽而歸,讓鎮長巴巴地過來籠絡,這還不夠么?
原來我始終沒有下定決心,因為火器的威力太大,我害怕失控,或者落入惡人之手。
現在事情已經發展到這一步,也許我們可以嘗試著做些改變。與其讓壞人覬覦,不如讓他們害怕!”
……
滕進離去,沒能帶走圖紙,但帶走了一種新裝備“火箭”,是根據民間爆竹的原理改良而成,充分利用了火藥的噴射和爆炸,大幅度提高箭矢殺傷力,屬于陶鑄的“早期發明”,只是一直沒有拿出來。
突然發奮的陶鑄驚覺如果用火器來武裝這個村鎮,那么圖紙修改需要的工作量非常巨大。
二人相約三天后再見,陶鑄專心修改圖紙,滕進負責收集更多的木炭、硝石、硫磺、生鐵以及磚瓦等原料,并開始著手打造熔爐。
至于擺脫賈韌毅的監視,他們重來沒有幻想過,眼下已經迫在眉睫,只能咬緊牙關賭上一把,賭他繼續采取懷柔添堵,裝聾作啞。
圖紙的改造主要針對四個方面:第一是村寨防,第二是建筑抗震,第三投射位的彈藥儲備,第四是專門訓練場地。
陶鑄雖然一直在專研火器,但畢竟只是制造改良,實戰經驗趨近于零,一切都是憑空想象,所以他必須謹小慎微,反復測算,想方設法減少誤差。
火器對于世人來說非常陌生,要想迅速形成戰斗力有兩關必須得過:首先是使用者對火器的畏懼心理,一個害怕自己被炸傷、燒傷的士兵怎么可能用好火器;
第二是讓所有人樹立起火器對術法的優勢心理,這不僅需要大量訓練,還可能需要一場激烈程度可控的遭遇戰。
陶鑄經常提醒自己,腦汁越擠越多,但當火器這個怪獸被徹底釋放出籠后,他還是發現自己的腦袋有些不夠用。
它原本并不存在,而是“憑空出現”,要讓它融入這個世界,哪怕僅僅是戰場設想,都需要花費巨大精力,對普通人來說,這種大強度思考無疑是一種折磨。
好在陶鑄并非常人,廢寢忘食的狀態伴隨的是莫名其妙的亢奮,精力用完就會無端補齊,甚至還會增加,他以一種奇怪的狀態在努力加快進度。
并非源于事情的緊迫,而是對腦海中理想狀態即將實現的憧憬和沉迷。
不知不覺,時間來到第三天晚上,明日一早就要與滕進會面。
陶鑄將修改了不下三十遍的圖紙拿出來,借著燭光仔細核對……就在這時,屋內光線忽然沒來由地暗了下來。陶鑄微微皺眉,拿起探針,轉身準備將燒糊的蠟燭芯切斷,剛一回頭,整個人便楞在當場。
透過窗紙,可以清楚地看到門外立著一個人影。
可是,蠟燭明明在屋內,室內更亮,窗外昏暗,怎么會有人影映在窗紙上?陶鑄只覺得一陣頭皮發麻,汗毛倒豎。
“你好,陶鑄先生吧,請原諒我不請自來。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陰破敗,是暗影聯盟東方凈念尊者。”門外一個聲音響起,吐字清晰,但語調陰鷙、沙啞,聽在耳中極不舒服。
“這么大聲說話,怕我聽不清楚?這個院子里住了三十多人,你很快會被包圍。”
陶鑄一邊回話,一邊迅速取出火突,拿在手中。
兩柄火突都已裝填完畢,隨時可以擊發,這給他帶來極大信心。
門外的術士雖然聽上去來頭不小,但他從來不相信血肉之軀能夠抵抗鐵火洗禮。
“我的聲音只有你能聽見,為何不邀請我進去坐一下?只要我愿意,這個院子很快便沒有一個活人,你不必擔心被別人發現。”陰破敗的聲音再次響起。
腦門見汗,陶鑄迅速在心中盤算,這個人顯然不是來襲擊他,否則……也許真的向他所說,這個院子里……陶鑄不愿意再想下去,他即便憤怒過,但也從未把殺人這種念頭放在心中,除非逼不得已。
“我們梨花鎮和你們暗影的關系……恐怕我沒法邀請你進屋。”陶鑄看了一眼門閂,將火突捏得更緊,指向大門的方向,經他改良后的火突,在這個距離恐怕神仙也會被打出一個大窟窿。
陶鑄很不適應突發事件,他眼下還能維持思路清晰恰恰是這個場景已經在心中模擬多回,抵門威脅的對象包括賈韌毅、光明教徒,當然也包括暗影術士。
“我們之間應該是有什么誤會,另外有一個事實我希望你的明白,這個簡陋的房門根本沒法擋住我。”
“破門而入么?你會因此付出代價。”陶鑄聲音發顫,同時將兩把火突都舉了起來。
眼前畫面聳人聽聞,讓陶鑄目瞪口呆,甚至忘記扣動火突繃簧:一抹奇異的黑色從門縫中溢出,像蛇一樣爬到門閂下方,輕輕一昂頭,門閂便被頂起。
然后……門開,一個身穿黑衣枯瘦中年人大模大樣地走進屋內。